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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艱難旅途

  那麽,虛娃當初帶著老爺給的盤纏和錢到西安找我爺,最後到底去了哪裏?母親的說法是,那樣的人能去哪裏,就虛娃自己說,他是讓當兵的抓去給人家做飯去了,幾次想脫身都沒有機會。還說那時你們可能不知道打死一個人就像拍死一隻蒼蠅。別說我,任何人見了那烏黑的槍口,都會魂都沒有了。我開始也不怕,開始走在路上也大搖大擺,心想我就一小民,就這麽副小身板,就是將我渾身的肉刮拉下來,也不夠貓吃上一頓,我怕啥,而且我身上還有錢,還有老爺寫的那麽多條子。但外麵的很多事哪有你們在家裏想的那麽簡單?怎麽像抱個小孩在炕上喂奶,隻要衣服一撩就行?我說了,不那麽簡單。母親說,後來,你爹也問虛娃說,舅,你當時知道不知道家裏人的心情,知道不知道家裏人急著要知道西安這邊的情況?你倒好,出去就沒影了,出去就忘了讓你到西安幹什麽去了。虛娃說,好我的大外甥,你也知道在外麵很多事是由事不由人,由天不由地。父親說,這些我都清楚,問題是這裏你真盡心了沒有,還有一說三個月半年你沒機會脫身,那麽最後都三年五年了,你還沒有時間回去?虛娃說,你這可真是閻王冤枉好人,後來我確實是自由了,是有機會回去說說我了解到的情況,但這時我已經身無分文,這時你舅我也是螞蚱拴到了西安城這隻鱉腿上。父親說,好了,現在事情過去這麽久了,我也不想再提什麽,但你也不要想著我不知道你那些年在這裏都做了什麽。我父親說,隻問你一句,妓院去過沒有?虛娃講,你舅也是個男的,也有那方麵需求。父親又說,最後呢?虛娃說,那哪裏有什麽最後,那地方不就是……不就是差點沒讓人給剮了。虛娃說,你這都是聽誰說的,這不是給舅身上扣屎盆子?那麽我問你,開通巷8號常去吧?虛娃這時說,我說你這大外甥怎麽越扯越讓我聽不明白。父親這時說,你明白不明白沒有關係,我隻想今天告訴你一句,聽好了,以後我不想再見到你。虛娃說,你的意思是我們以後就沒有任何關係了,我連我姐都不能見了?父親說,那是你們之間的事,我隻讓你聽清,以後我是不願再看到你。虛娃還想說什麽。這時父親說了一句,二掌櫃,送客。虛娃自那次和我父親談話之後,見了我父親就同耗子見了貓。

很多時候曆史可能就是迷霧,就是塵埃感。一次,大哥也說起虛娃的事,他說那家夥嘴真叫能掰,讓你聽上去他當年就像偵察英雄似的,簡直有點逢山挖洞、見溝架橋的能耐,有時說起來真叫一個天花亂墜,叫你覺得他能騰雲駕霧一般。

有時從時間的一邊往另一邊看能讓人感受到的就是一種迷離,就是一種夢幻和魔幻。記得就在那天,就是我第一次見虛娃老舅,就是他讓我在報紙上寫虛娃他爸的婆娘雲雲的那天,我和他作過一次長談。當時母親沒有留他在家吃飯的丁點意思,我覺得這樣似乎有點不妥,便在送他時,說咱們在外麵吃個飯。虛娃當時說,我可沒糧票。我說今天你就不用管,我自己來,說著我從口袋掏出一斤糧票和兩塊錢,虛娃老舅說,今天可要讓你這孫外甥破費了,這叫老舅都不好說什麽。這樣我們來到一家飯館,我記得那家飯館當時就在青年路和蓮花池街口的西北角,那裏不僅肉絲麵不錯,還有喝酒的各種小菜。老舅進去看到這些說,今天你別和老舅爭,你給咱買碗肉絲麵,我給咱買兩個涼菜,老舅今天高興,想喝兩口。當時我雖然隻有十四歲,但我用手將老舅一攔,說你就坐到桌子邊等好了。這時在我們家樓下住的阿姨也看到了我,她當時就在那裏賣涼菜,看到我後說,家裏來親戚了?我說那是我老舅。這位阿姨人長得特別喜色,因而顯得那裏的涼菜也清爽了許多,加上我們還認識,因此,那天不僅涼菜給得很多,而且酒給打得也很滿,二兩酒最後少說給了三兩多。也就是那天,虛娃老舅是給我這樣描述當時的情況的。他說那天當我們家人將他送出後,他就感到了這事情的責任重大,不能貿然行事,因而那天他並沒有立刻上路,而是先回到了自己的村子。雖然,當時他家裏已經沒有親人,他說當年不過村裏還有一個相好的。虛娃老舅說到這裏停了一下,又解釋道,老舅今天高興,又到了這把年紀,說這些給孫外甥都不知妥不妥,我今天也就不顧這老臉了,你就權當聽故事。我點點頭,說沒事。這時我看到老舅又抿了口酒,夾了口菜說,那天我回到家後也不知怎麽就來了底氣,看來人還是錢的膽。說實在的,現在也不怕你笑話,更不怕你說老舅別的。我回到家首先就把那十個大洋拿了出來,再加上那些碎錢,不瞞你說,光那碎錢也有兩個大洋還多。我長那麽大哪見過這麽多大洋,你知道不我心裏真叫那個喜啊。老舅說到這裏,高興得嘴裏的菜都掉到了桌上,我看他趕忙撿起來又將菜放入嘴中。老舅說,我當即將錢藏了起來,可這時發現藏在哪裏都似乎不放心,都似乎有人在背後死死盯著我,在觀察我的一舉一動。不瞞你說,一個家要窮了,敗落了,你會發現什麽地方都幹燥,那種情景別說沒有人氣,就連野狗、麻雀,再說不好聽的連螞蟻、蒼蠅、蚊子都不來。我家裏當時就剩下一個土炕、一張破席和一床牛都不蓋的髒被子。別說這時候連個藏錢的地方都難找到。跑進豬圈,那裏牆都倒了,而且荒涼得連豬糞味都聞不到。我又跑到雞舍,那裏同樣幹燥,就是還能看到些雞糞,這時也幹得像豆子都能吃了。我原想將大洋放在那裏,但我還是覺得玄乎。後來我又去了茅房,沒想到剛到那裏有隻黑老鴰先從那裏飛了出來,當時將我嚇得半死,我還以為有人在那裏。這讓我忽然覺得沒錢人不好受,突然有錢了人更擔心。最後我轉了一圈還是將更多錢藏在了土炕裏。懷裏隻揣了一個大洋和幾個銅板,就這麽見我的相好去了。後來我發現什麽相好,原來還是錢好。我剛去的時候她和她媽還不怎麽理我,後來我說了句,我明兒個去西安,今天特意來告個別。這時候她媽先說話了,怎麽你要去西安,你有錢去西安?我掏出了那塊大洋,她媽差點沒坐到地上,同時我又搖搖自己的口袋,她們肯定聽見那裏也是“嘩嘩”的。也就是那天我知道了當爺是什麽感覺。她媽這時給她閨女說,我早說了,你虛哥這人有一天肯定出息。這時又吩咐自己閨女,趕緊給你虛哥弄飯,還愣什麽?這時候相好的看了我一眼去了灶房。

我說這塊大洋就給你們留下,等我這次從西安回來,咱們有些事再從長計議。她媽說,什麽從西安回來,今天就別走了,這我做主了。虛娃老舅說到這裏不想又冒了句,不想捉貓最後逮了隻兔子。那天我就真的沒回去,從某種角度來講那天我就一個大洋把婚給結了。這時他又說,當然,一事歸一事,第二天我還是走了,雖然走得有點晚,但還是走了。說實在的,當時對我也叫一個難啊,那可近似新婚燕爾。我當時還聽不懂他後麵的話。

那天和老舅說了那麽多話,回來後已經下午3點。母親說,你還知道回來。我說下樓碰見個同學,讓我給他家幫個忙。母親說,你現在大了,腿長了。這時我突然問母親,虛娃老舅年輕時是不是特能幹?母親說,能幹,什麽時候都說他能上天。後來母親再沒有說什麽。

太陽落山的時候我們來到了黃河邊,一切都顯得那麽開闊,又顯得那麽霧氣騰騰。那時候我還小,抑或一切我似乎都是跟著大人走。我隻記得從那座很高的土塬往下走的時候,不僅路麵塵土飛揚,並且從這樣的地方看黃河,它似乎就是一條深溝。我們沿路朝下盤旋,就像鳥沿著山坡飛。偶爾我能看到河對麵的汽車,它顯得那麽小,開得那麽慢,似乎就像沒有動。記得那是我第一次去西安,那次我大概就五歲,甚至比這還小,因而當我們真正走到黃河邊時,似乎走了很久,似乎一切都是畫麵和印象本身。那時候我們過黃河乘的是木船,而且船當時是無法靠到岸邊,因而上船腳下走的是木板,從木板縫隙我能看到的就是泥湯一般的滾滾黃河水,我看後有一種暈眩,甚至想嘔吐。之後我們上了船,我們到了船艙。船很大,船艙裏似乎就類似下餃子,這時我在那兒能看到的就是很多人密集的腿,以及放在那兒的行李。後來我聽人說船開了,但我看不到,我這時唯一能看到的便是頭頂的天,因而我幾乎感覺不到船在動。後來有人講,甚至歡呼船到了河心,河心的水很大,我都感到有水打進了船艙。這時候我看到人們都爭著往外看,我也哭著鬧著要往外看。倘若我沒有記錯的話那次回西安,我是和母親、大姐夫一起的,或者可能還有我大姨夫,總之最後我被抱了起來,並那樣高高舉起,就像我在空中看到了黃河,而且看到的就是洶湧的河水。我當時也不清楚過了多長時間,我們到了對岸,這時又是相當長的步行,不同的是在河那邊我們是從高處往下走,而到了這邊我們成了從低處往上,因此走起來更費勁、更辛苦,更讓人疲憊不堪,我已經感到自己沒有了一丁點氣力,甚至走不了幾步就蹲下讓抱。有時我被姨夫抱著,有時我被姐夫背著,或者被母親領著。這時候我們一方麵要趕汽車,接著還要趕火車,仿佛這中間沒有一點空閑。終於我們到了停汽車的地方,後來我們又到了火車站,這時候我似乎才看到四處都是人,看到整個火車站大廳似乎人滿為患。此時姐夫去買火車票,我和母親、大姨夫站在一邊看行李。母親說,真是好出門不如賴在家。大姨夫說,路上都這樣。火車票買回來後,天色早已經黑了。我聽姐夫說,是晚上九點二十的車。母親說,那到西安二半夜。姐夫說,不管怎麽到西安就好辦。

至於父親當年是怎麽到西安的我不知道,隻知道我奶到西安似乎更艱難和艱險,當時她是二半夜坐草墊子過的,而且聽說就這樣的一種過河方式也來之不易,甚至要花很多銀子,還要打通各種關節,要有人願意冒這個險將你送過河。據說這次全程護送我奶到西安的人不是別人,還是我的那位虛娃老舅。也許正由於這次旅途,我奶對虛娃不僅不像我父親那麽對他充滿怨恨,甚至還一直對他有一份感激。後來,我想到這些不由感慨,也許這就是事情的不同角度,也許從這點講,我們其實都在這個世界遊走。

有時人的旅途似乎就像一扇又一扇被打開的大門,人們在其中就像花木長在原野,就像各種蟲子、動物都有它們的環境。這讓我又想到了我爺到西安的方式,他似乎從一開始就有點飄逸,有點像坐飛機過去的,那次到西安是不是完全出自我爺的本意,還是夾雜了更多我老爺的願望和心意,抑或還有很多方麵因素的混合?一天,我忽然想到這點,我爺其實當時更像多方因素共同促成的一個結果。也許正由於夾雜了這麽多的因素,最後要找到我爺似乎就更是難上加難,或者說要想真正找到我爺,就必須將這中間各種不同的路徑集合起來,但有沒有這種可能?我想比較難,甚至可能很難。我覺得就拿虛娃老舅這個人講,他可能在我父親心裏是一種情況,在我奶那兒又是一種,在我母親那兒情況又不同。我想到這兒,覺得無論今天,還是事情發生的當初,我們這麽多人對我爺的各方尋找,似乎都像羊在什麽地方吃草,都似乎顯得局部,似乎我們無論出動再多人,都是沿各自的線路和線索在找,似乎都沒有將其中的方方麵麵的因素、要素綜合起來,這裏包括我老爺,也包括我奶,同時可能還包括我父親和今天依然在尋找的我。

那天,火車還沒有開動,我和母親就已經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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