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到西安也像夢遊了一圈,大約十天後,他就從西安回來了。這時田裏的麥子已經完全黃了,很多家已經開始收割。我們家的麥子隻有雇人收了。老爺回家後,他的二房太太問,情況怎樣?老爺擺擺手,說就不說這些了,說現在的局勢還很亂。後來,老爺又問起我奶。二房太太說,雙腿都折了,聽說現在正在用棍子捆著叫慢慢長。老爺搖搖頭。曆史有時真說不清,看來時局也一樣。老爺這樣自言自語道。
太太這時打來了水,並問老爺想吃點什麽。老爺說,還是讓我先洗洗休息一會兒。
麥收時節,麻雀和螞蟻是最快樂的,這時它們絕對不缺吃的。一次,我和大姨在一片收割後的麥田撿拾麥穗。但那裏的麥穗很少,有時能看到的便是散落在田裏的麥粒。大姨有時就在那裏撿。我說這不將人急死。大姨說,你沒聽說過麥子要顆粒歸倉。我說都歸倉了,螞蟻、麻雀吃什麽?大姨說,你倒操心挺多。要拾要撿就好好的,不拾就坐到樹下去。
我看到樹下這時也有很多男的女的,他們正坐在那裏休息,女的喝水,男的抽煙。我走了過去有人問,你看我們農民辛苦不?我說不知道,便在那裏坐下,也在那裏看收割過和還沒有收割的麥田。有人又問,你看你大姨能幹不?我點點頭。這裏有城市好沒有?我低頭喝起了水。
人都是變化的,有時這種變化是默默的,似乎就像水流,又似乎在夢裏往什麽地方去。一天我在翻看一本畫報,畫報是幾十年前的,我看到那上麵記錄的人和事,似乎就像看到了那個時候的時間。因而有時變化還是沒變,似乎並不是隨別的而來的,而是隨著我們人的一些感覺。其實,我並不願意和大姨來到地裏,而更喜歡這個時候和大姨夫在一起,他要麽是在拉麥子,要麽是在場上,那種感覺實際上更有豐收景象,也更充滿了各種存在動感。在那裏還有一個好處就是可以光著腳到處跑,無論腳踏在地上,還是踏在麥粒中,都讓我感到一種舒服。有時我也會到麥草中玩。有時人在鄉下勞動、勞作就是在找這種豐收時的感受和喜悅。場上的麻雀在這種時候比田野裏顯得更多,它們常常就一大群、一大群那麽落在土牆上,密密麻麻,仿佛隨時在人不注意的時候都會落下,要麽幹脆就在那兒和人們比耐心。事實上,它們這時常常也都可能吃得飽飽的,似乎專門在那兒觀察人們的各種勞動場景。這時候不僅人忙碌,牛、馬、騾子和驢也一樣,它們也都從早到晚忙碌著,仿佛養它們那麽長時間就為了這幾天。城市比這輕閑,其實也看對誰,對孩子實際上在哪裏都輕閑,做什麽都是一種玩。而對大人就不一樣,甚至怎麽都是一種自由,又同時是一種不自由。
那日我又一次去城牆外,這次我們更多時候是在河裏玩。那時候河水並不深,水也很清澈,我們蹚著河水都能從河這岸到那岸。在這樣的河裏洗腳很讓人舒服,似乎隻要你將腳泡在水裏,流著的水就能將你的腳洗得幹幹淨淨。我們那天一開始就這麽在水淺的地方玩。後來我們似乎覺得一直這樣不過癮,我們就到了橋墩水比較深的地方。讓我們想不到的是在那兒我們竟然看到了很多小魚。顯然,那讓我們感到的是另一種愉快,而且最後我們還在那兒真捉著了幾條小魚,這讓我們更加興奮。這樣我們在不遠的一個垃圾堆開始找瓶子,我們找到了不少大的藥瓶,我們便將瓶子洗淨,並灌上水,將魚放了進去。我們看魚在那裏遊。後來我便將魚帶了回去,想不到的是,這似乎暴露了我們的行蹤,並讓我又挨了父親一頓打。父親回來看到魚,不僅沒有表揚我,反問我,今天上哪裏去了?我說,沒有。父親說,是不是下城河了?我說,我沒有,是誰誰誰下的,是他抓了魚給我的。不想父親二話沒說,拉住我的腿,讓我把褲腿拉起。我開始不知父親這要幹什麽,沒想到父親當我將褲腿拉起後,在我腿上用指甲劃了一下,我開始覺得癢癢的,還想笑,沒想到,還沒等我笑出來,父親照我頭上就一巴掌,老實說到底下沒下水,小小年紀還學會騙人了。說著讓我站起來。接著又一巴掌。到底下水了沒有?我這才承認說自己下了。我告訴你,你現在是越來越膽大,是不是皮又鬆了?今天就不讓你跪了,就給我站在那裏站一晚上。我心想,這都什麽刑罰。我站在了門邊。父親這時又發話了,手放下,站直了,別靠門。我隻好照著父親說的做。開始覺得這沒什麽,後來大人將燈都關了,也都上床睡了,還讓我站在那兒。我這時不僅也感到困,更感到冷。有時蟲子都比人好,蟲子都不受這罪。我的魚早被母親倒進了院子中間的滲井裏。我當時怎麽攔都沒有攔住,臉上還因此沒少挨巴掌。我總共就捉了兩條魚,兩條都被母親倒入了那個黑洞。記得我偶爾也會在那裏撒尿,也會將一些小東西扔進去。現在我剛捉的魚被母親扔了下去。這個地方是一個不大的孔,至於它多深,我們沒人知道,有時再多雨水流進去都沒事,我的魚會不會成了地下魚,會不會像我這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