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麵的路,是在上麵兩塊巨石之間的斜縫中上攀。看這筆直的石縫,就像是黃牛耕地時耕出的一道犁溝一樣,人就在這一道“犁溝”中行進,經常是頭擦著上麵的石沿,不得不彎一彎腰,低一低頭……走到最後,連猴子一樣攀行的西嶽山神也發起愁來,他皺著眉頭指給大家看:“前者,猢猻愁,其險不亞於千尺藤!”
豎亥抬頭看見凸起的岩石上的腳窩,雖較千尺藤、百尺峽距離短,其險卻遠在其上。畢竟路途較短,一咬牙就過去了,所以他並不把這“猢猻愁”放在眼裏。青烏子因為前後有人保護著,再者他也想爭這一口氣,就勇敢地向上攀去。加上這時候雨勢較緩了,石崖也沒開始那麽滑了,大家很快就攀了上去。過了猢猻愁,前往北峰的路就平緩得多了。大家輕輕鬆鬆地就到了。在這裏,人就好像走在了雲上,隻見團團棉花一樣的雲團圍繞著、簇擁著仙台一樣的北峰,這時候,到了較平的地方,青烏子的靈感又恢複了:“雲簇之台,莫非‘雲台'乎?”豎亥大呼:“善!”西嶽山神說:“妙!”馮夷肯定道:“然也!”大家在雲台峰頂上體驗了一會兒“平步青雲”的感覺,就返回主道,繼續後麵的行程。經過了擦耳岩,就要登天梯,所謂天梯,也是由擰成“要”的藤條,拴了木頭的軟梯。這軟梯吊在凸起的青石麵上,人要攀上去還真得有些膽量呢!因為這梯並不是太長,大家前拉後推,總算將青烏子給弄上去了。連青烏子自己也開始為自己的膽量自豪起來。再從高處去,就又是一塊平地。但是,一道陡立的青蒼色石脊就像巨龍之脊立在眼前,大朵大朵的灰白雲團,正像奔馬一樣橫著越過這條龍脊。此即後世所命之“蒼龍嶺”。一行人小心謹慎地踩著腳窩向上攀去,好在青崖兩邊,有青草樹叢遮蔽,還能給人壯些膽子,又有一團一團的雲團變幻著萬千姿勢從人身邊掠過,雲團簇擁,更讓人有了一種虛幻的安全感。這道蒼龍嶺,竟然在欣賞“奔馬”的豪情中不知不覺地給攀上去了。過了蒼龍嶺,人卻走入了濃霧之中,或者說直接被裹進了雲團之中。前後相隨的人,也隻能看到一個行走中的淺淡剪影。大家隻好相互呼應著。總算從大霧(雲團)中走出來,眼前卻是一種誰也不曾想到的情景——天上竟然靜靜地向下落著雪花,地麵、青色的岩石和碧綠的青鬆,都給披上了一層銀裝。雪花均勻地漫天落下來,就像春天裏靜靜落下的千萬朵梨花……一個巨大的“仙掌”,壁立於左前方。暮色增重,大家在一片白茫茫的暮色中繞過五雲峰,就來到一個立於一道石脊之上的關口。這裏有一個用木頭搭起的簡易的關門,門頂懸一金鎖。年輕的西嶽山神指著介紹道:“此金鎖關也。過了此關,即近中峰了。”青烏子豎起大拇指讚道:“真‘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險關也!”豎亥一路上沒忘記步量華山之高,他這會兒正在默默地計數呢。平時不多說話,總像一個悶葫蘆一樣的他,對數字卻特別敏感。
中峰與其說是峰,倒不如說它是一片低窪地(相對於夾它於其中的東、西和南峰而言)。這裏地勢平緩,區域也不小,因而也是西嶽山神的居地。略有起伏的地麵上,錯落有致地蓋著多間相連的以鬆木搭建起來的半地穴式的“宮殿”。落了雪的銀色“宮殿”裏,又有許多白淨的“玉女”服侍他們安歇,老馮夷鼓而樂之,真是神仙過的日子。由於對這裏的“玉女”印象太深,青烏子就和西嶽山神商量:“稱此峰曰玉女,若何?”“妙哉!”西嶽山神在稱讚青烏子的命名的同時,也為自己身在其中而對其特征熟視無睹而自慚形穢。老馮夷也不失時機地猛拍了青烏子一下:“先生果然一高人!”青烏子倒會說:“非人高矣,此山高也!”一夜風濤大作,極有層次的吼聲伴著尖利的哨音幾乎徹夜不息,躺在地鋪上的青烏子看到飄搖的塘火的火影,想象自己就是家鄉東海上飄搖的一葉小舟……隻怕這簡易的透著鬆油香味兒的斜搭的草屋,會像一片樹葉一樣給吹得飄落了……到了後半夜,總算安寧地睡了一會兒。天亮之前,出去解小手的他一走出門道,一下子就灌滿了一身涼氣。他又是一陣驚呼——天上的星星和地上部落的火光上下遙相呼應,一時竟分不出是在天上還是在地下!“天晴矣,諸位快起,快起,東峰看日出!”他興奮得手舞足蹈地喊著,竟忘記了剛才灌的一身涼氣。
大家在青烏子尖利的像哨子一樣的驚喜喊叫聲中醒過來,翻身揉揉眼睛,也興奮地跳了起來。驚動了沒瞌睡的老馮夷和年輕的西嶽山神,也驚動了這裏的玉女們。於是,玉女腳踩著木屐、窈窕著身段,“噔噔噔”地走在前麵,引領著一行人直向左邊的東峰拐去。攀上結了薄冰的青崖,涼風迎麵從深不見底的崖下衝上,衝得人不由打了個冷戰。在幾帶玫瑰紅的曙光輝映下,幾個白頂的青崖,千萬個深暗的山頭,一時都鍍上了一片蒼茫的玫瑰色……太陽即將升起,大家急著向東峰最高處趕去。青烏子卻離開滾圓的青崖上的腳窩,躲向了靠近中峰的樹叢中。他的想法是,即就是從這裏掉下去了,也掉到中峰上了,不至於掉於萬丈深淵……等大家終於趕到東峰頂的時候,一輪蛋黃一樣圓的碩大朝陽,正一點點地從東方的地平線上蹦出來……金色的陽光,一下就點亮了蒼茫的大地和平鋪的棉絮一樣的雲海。人們不由得跳躍著歡呼:“朝陽!”“朝陽!”……青烏子也從驚魂未定中安靜下來,他又想起了命名之事,就跟著大家一起喊:“朝陽!朝陽!”給朝陽峰命名過,就要攀上華山的最高峰——南峰了。這又是一番艱難的征服過程。上到南峰的製高點仰天池上,人大有立於地極之感,有一種伸手就可觸摸到蒼天的感覺,一種“山高人為峰”的自豪感油然而生。豎亥隻顧了步量和記數,青烏子倒觀察得仔細,他看到了仰天池旁邊的岩石上幹結了的雁屎,就問西嶽山神:“雁落於此乎?”“此雁南飛北往歇腳地也。”西嶽山神鼓著勁說出一個長句。“雁落於此,一者歇腳,二者飲水,三者一美景矣!”老馮夷補充說。“稱此落雁若何?”青烏子商量著問。因為他覺得這還不是一個最好的名字。可是大家都連聲說“妙”,南峰的名字就此也定了下來。從南峰上向西望去,近在咫尺的披著銀裝的西峰,其姿態之美,就像一朵盛開的雪蓮花。“蓮花者,蓮花乎?”青烏子一邊仔細觀察,一邊在嘴裏念叨著。聽到青烏子口吐“蓮花”之詞,老馮夷性急:“蓮花,當之無愧!”“華山之花,最美者也!”青烏子自負地讚道。人常說,上山容易下山難。青烏子、豎亥一行充分地認識到了這一點。西嶽山神和老馮夷習慣於此,最難受者就是青烏子了。許多上山時雲遮霧罩的地方,這時候在一派瓦藍的天空下,全部顯出了真形,那個險,簡直無法形容。青烏子恐高,每到險峻之處,總要豎亥和西嶽山神前後護著才能勉強通過。等到終於從高峰上下到溝底了,一溜兒的斜坡道,讓人的小腿肌肉困疼得無法,隻好側著身子走。趕不上步子了,又得正走,正走了,小腿又困疼,那個難受喲!下到山下,休息了兩天,青烏子和豎亥才重新踏上了步勘天下之路。過了西嶽華山,他們巡洛水北上,見到了這裏被黃帝封為洛水女神的太昊氏女宓妃。宓妃之美,幾乎讓後世的曹植一首《洛神賦》給唱絕了,所以本作者隻能先錄了他的美詞之後再詳加描寫了:
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遊龍。榮曜秋菊,華茂春鬆。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濃纖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禦。雲髻峨峨,修眉聯娟。丹唇外朗,皓齒內鮮。明眸善睞,靨輔承權。瑰姿豔逸,儀靜體閑。柔情綽態,媚於語言……披羅衣之璀粲兮,珥瑤碧之華琚。戴金翠之首飾,綴明珠以耀軀。踐遠遊之文履,曳霧綃之輕裾。微幽蘭之芳藹兮,步踟躕於山隅。宓妃的行止儀仗,則是:馮夷鳴鼓,女媧清歌。騰文魚以警乘,鳴玉鸞以偕逝。六龍儼其齊首,載雲車之容裔,鯨鯢踴而夾轂,水禽翔而為衛。洛水在中國境內有兩條,流於河南境內者,是陝西之南洛水。而青烏子和豎亥沿著渭水向西再折向北之洛水,則是陝西境內的北洛水。北洛水流經倉頡故裏和黃帝故裏(橋山之姬水就注入了北洛水),自然是青烏子和豎亥首先要考察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