蚩尤打發走了兩曎等九黎酋長,就自己手執龜甲在前麵大步走著,身後跟了一個肩扛一把新鑄的青銅大刀的隨從,向軒轅的中宮走去。在中宮門口值班的頭領正是己人。他認得蚩尤,就上前攔住盤問:“主兵大人,往中宮何幹?”“拜攝政之王,報所司之事。”蚩尤把豹眼一瞪,粗聲粗氣地說。他想,自己既是主兵,就應該是可以直往直出的,何須這般盤問!“且——待——通——報。”己人不容分說地橫在門口,雖然他的體魄和蚩尤相比,是小巫見了大巫的感覺——矮了半頭,體形也單薄了很多,但是他的語氣卻是強硬堅定的,幾乎是一字一頓,字字咬得很真。因為九黎和華夏語言上的很多障礙,他生怕蚩尤聽不清了耍橫。在一派正氣、神態凜然的己人麵前,蚩尤隻好“入鄉隨俗”,站在門口等了。過不了一刻,軒轅已經笑嗬嗬地出現在了長長的、鑲有花花點點的碎鵝卵石的甬道盡頭的宮室門口。軒轅大步迎了過來,身後隨著應龍、孔甲和己人,老遠地就伸出了一雙寬厚溫暖的大手。蚩尤緊走幾步,納頭便行叩拜大禮,卻被軒轅有力的大手給扶了起來——“免禮!免禮!”右手朝明堂一指,就帶了蚩尤走上明堂。明堂中立著手執托盤和兵器的侍者和衛士。軒轅麵南而坐,應龍和蚩尤分左右在龍須草編的坐墊上坐定。孔甲坐在軒轅身後。蚩尤從其隨從手中接過沉甸甸的反射著午後陽光的長把兒青銅大刀,雙手橫向平托著,遞給軒轅:“此新鑄之刀。敢請攝政王過目!”軒轅用力接過銅刀來,先上下晃動幾下掂了掂其重量,又在雙手間翻來倒去地翻看著,用大拇指試了試“噌噌”輕響的刀刃,就滿意地轉身交到應龍手中:“好刀,應龍可一試矣!”應龍接過青銅大刀,手握長把兒晃了晃,刀鋒就“嘩嘩”地閃著耀眼的光芒。他“霍”地站起,就在這麵向八方的明堂中央舞了起來。應龍原來把笨重的長把兒石斧使得多了,覺得這青銅大刀用起來靈便了許多。於是,這個全身堆肉的八尺壯漢,就按照他自己編排的一套石斧操,劈、掄、砍、砸地舞得如同風車一般,隻是把刀當了斧頭來使,惹得軒轅嗬嗬地笑出了聲。軒轅滿意地點著頭,蚩尤和他的隨從臉上也都掛著笑。孔甲注目觀察著。軒轅對正在做收式的應龍說:“既使得順手,此刀就交由將軍一用。”
蚩尤的長臉上,四楞子豹眼也眯成了縫兒,誠意地隨著軒轅點頭。應龍一套石斧操做完,氣靜神凝,沁出汗水的皮膚發亮,一臉興奮的神采。聽了軒轅的話,就右手握著刀柄,左手抱於右手之上行禮道:“多謝攝政王!”又抱拳向蚩尤,“多謝主兵!”就將銅刀交於一侍從手中,自己歸了座位。蚩尤這時候,一口氣喝了一陶碗水,將畫了黑色環繞狀花紋的彩陶碗往案上“咣”地一放,清了清嗓子,向軒轅匯報道:“餘主兵近半年矣,成效甚微”,他先謙詞一番,才接著說,“餘主兵至今,造五兵近百,皆封存入庫,由隸首刻於甲上。”說著雙手將龜甲奉上。軒轅接過龜甲看時,上麵刻畫的字符是:戈兩個豎劃一個空位(二十)矛兩個豎劃一個空位(二十)戟三個豎劃一個空位(三十)酋矛兩個豎劃五個豎劃(二十五)夷矛兩個豎劃一個空位(二十)刀一個豎劃(一)……軒轅看得,滿意地點著頭。他將龜甲交於孔甲後,就拱手向蚩尤施禮:“主兵勞苦功高,當彪炳千秋。吾謹代帝謝之。”蚩尤忙還禮道:“慚愧慚愧,臣之本分也。”秋天的日子是最適於人居的時候。氣溫舒適到讓你隻感到涼爽合適,可以說不熱不冷正合要求。風也溫柔到隻是輕輕地貼著你的臉、你赤裸的胳膊和腿,讓你感到好像沐浴在合適溫度的水塘之中一樣。野生的瓜果從夏天起就開始排著隊等著你吃。從綠格瑩瑩的、酸掉人牙的瘦毛杏蛋蛋,到黃紅相間的甜杏;結著紅瑪瑙珠子一樣的甜果的馬茹子;尖圓形狀的、由小顆粒壘起來的野草莓,則由綠到紅、一直能變得黑紅,愈黑愈甜;水蜜的鮮綠中透出粉紅色、表麵上撒了一層白霜一樣讓人發癢的白絨毛的大桃,咬一口,水浸浸的甜汁就噴濺出晶瑩的水霧,你隻能吸溜著吃,甜蜜就一直沁到心底,流遍全身;酸棗有酸有甜,這就看你的識別力了,一般是個頭稍大、圓中見方、紅透了硬皮包著軟芯兒的,用手一捏,圓核兒在其中有滑動感的才甜;大棗綠格生生的時候,咬著就隻是一個脆,吃在嘴裏隻是淡淡的木木的感覺,並不算甜,隻有等到紅了半邊或者全紅了的時候,才一直能甜到你的牙根深處;野葡萄一串串地掛在蔓上,顆粒小的、綠的就酸,又圓又大掛了紫韻的,就甜得你都來不及吐葡萄皮了!可是,好日子往往不長久。雖然下午的陽光還是蠻毒地曬著你,你會感到早晚卻越來越冷,你得不斷地想著法子,給身上裹上越來越多的麻布、絲帛以至毛皮來抵禦。那些怕冷的飛禽走獸,爭先恐後地開始實施它們一年一度的南遷計劃。燕子的撤離是悄無聲息的,幾乎是在一夜之間,你會發現它們架在屋舍內的窩就空了——它們帶著今年孵出的剛剛長硬了翅膀的子女,一同飛過黃河開闊的渾黃色濁浪,去了令人向往的綠煙輕籠的江南。大雁照例是排好了隊形,“哇,哇”地叫著,一串串地從發白的天空劃過去。這種旅行是不分晝夜的,尤其是在布上了厚厚的烏雲的黑黝黝的夜裏,你看不到一星半點星光,天地都讓黑色給抹成了一片,忽然有幾聲淒厲的長鳴劃過長空,讓人心不由為之一緊。領頭雁用自己的聲音來協調遠征的家族,生怕有哪個兒女掉了隊。季節的變化是無情的,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的。炎帝榆罔那天昏沉沉地墜入夢鄉之後,他隻覺得自己好像靈魂出殼似的虛飄飄地飛起來。他在深暗平闊的大地上劃行,地麵上長滿了黑黝黝的就像蘆葦蕩一樣枝葉茂盛的莊稼,卻辨不清到底是什麽品種。他隻是在飛,在低空中這麽平行飄移著,飄移著……不知怎麽的,卻落在一個青石板鋪就的幽暗曲折的長路上,路兩邊盡是同樣幽暗而空無一人的屋舍。他聽見自己的腳步聲“蹁蹁”地很響,在空蕩的路中央和屋舍間回蕩,兩條腿沉重得拉不動抬不起,就像得了重度傷風一樣。心卻收緊了,心弦越繃越緊,人越緊張,腿就越是抬不動。他的這一個暈嗬!幾乎是天旋地轉式的。
人在無節製地左右旋轉與上下起落式的“暈動”過程中,好像就去了好幾個地方,不知道怎麽就來到了一座幽暗的山上……他在山上行走,這座山很荒涼又似乎很高,到處是黑色背景下的灰白的山邊崖緣。他在四處尋找下山的路徑,經過兩處路口,人家都說已封閉了,不讓下。有守路口的人向旁邊一處山坡一指:“那家人汝識之,汝可就此而下……”這會兒他才感覺到,好像是在一個高山上他曾經非常熟識的山寨,好像他真的就認識那邊院落的人家似的……他來到一個犬牙交錯的開口,下麵是一片藍天一樣的空白,深不可測……旁邊另一開口,有白色的水流從高處急急地衝下,在兩口之間被隔開,水拐了個急彎“嘩嘩”飛濺著,流下去了。他想去水路,卻看見相隔的地方有巍然飛翹的龍鱗,就不敢下腳了。還是從那邊大一些的、犬牙交錯的開口下去吧!他真的就從這個犬牙交錯的開口掉下去了,雙手緊抓著一個鍾乳石樣的長東西,完全失控地飛速下滑著。他心裏無底,不知這個口有多高、有多深,隻是被動地超音速地下滑著。周圍都是飛速上升的聖人的形象,有大的神態端莊的立像,也有一排排整齊劃一的小像……而他卻掉入深不可測的魔窟……他想這鍾乳石總會有完結的時候,那時他就會從空中落下了。而且他知道男人頭重,必須保持頭朝上的姿勢,於是就繃直了雙腿和腳麵……就在他被徹底懸空的一瞬間,聽到了一聲像刀子劃過骨頭一樣長長的、極度高亢刺耳的尖嘨……炎帝榆罔從睡夢中驚醒之後,就脹著眼睛再也睡不著了。他思前想後,但是不由自主地展現在眼前的畫麵,主要還是以炎黃之間的曆史記憶為主:炎帝第一次在薑氏河東岸的常羊山上——他自己的登基大典上見到軒轅時,軒轅還隻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子。就是這麽小的軒轅,竟然還能指出他的一些執政弊端。十歲在河西橋山祖地繼位有熊酋長的軒轅,已經讓悉諸看到了其日後強盛的潛在威脅,因而才導演出了馬龍、虎龍部落逼軒轅離開祖地的戰爭,讓這個初顯生機的部落在北洛水——陝北黃土高原和隴東的山水之間輾轉了好幾年……可是他們的生命力就是那麽旺盛,竟然能在大冬天越過了子午嶺北部進入了隴東高原。讓人意想不到的是,軒轅的有熊部落竟然能與隴東部落打得火熱——不光於此立足,還占了祖地……由此導致了千陽諸侯大會,共討軒轅和隴東部落,軒轅卻拉來了西王母助戰,雙方較量的結果,是長期的以青牛為界的平衡對立局麵。軒轅和親西陵,實力大增,就“狗拿耗子管閑事”,要借道去助東夷、征九黎……炎黃之間戰火再起……這一打起來,就將炎帝逐出關中,來到河東。
是蚩尤爭奪帝位的戰爭,讓炎黃重新又聯合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