蚩尤既然知道自己必死無疑,橫下了一條心等死,就繼續不吃飯,反正現在也不感覺怎麽餓了。人一旦餓過了頭,連腸胃也會麻木的!好不容易送來了早餐,照樣還是被他給踢翻了。等到臨近中午的時候,隸首——這位攝政王軒轅專管戰俘的大官總算露麵了。門開著,從門口走進來的這位長於算數、額頭有一塊天生黑記的隸首,把頭發盤得高高的,神態動作中,都毫不掩飾地表現出一副勝利者的驕傲。隸首的個頭兒不算小了,可是站在被反捆了雙臂、弓著背、夾著木枷的蚩尤麵前,還是顯得有些矮。看到蚩尤那結實的肌肉、高大的體魄和一臉倔強不服輸的神態,從內心裏,隸首還是生出一些對他的敬意來(鄙夷的情緒受了軒轅的影響而開始有所轉變了,要是原來,蚩尤這樣的表情,再加上屋內汙穢、惡臭刺鼻的尿臊味兒,隻能使他更加鄙夷和不屑,更加仇恨這個“萬惡之首”)。而現在他的想法卻是:軒轅不像其他人那樣,對蚩尤隻是一味地咬牙切齒,他另眼相看這位敗軍之將,肯定有他的理由……本來早已對蚩尤深惡痛絕、恨不得立刻將他千刀萬剮的隸首,經過軒轅一番艱難的說服,思想上對蚩尤已經有所接受。可是當他一眼看到地上被蚩尤踢翻的陶器和撒了一地的飯食,他又是氣不打一處來:“目下爾非酋長矣,汝將就而食,亦不虧也……緣何這等糟踐?”隸首壓了一下心中的怒氣,盡量心平氣和地自我介紹道:“吾乃專管爾等之隸首,若有言,道於吾。”說著,高喊了一聲:“來人——”看守急步趕來。隸首很生氣的樣子:“如此善待乎?即刻清掃,再提飯來,快!”他又強調了一遍:“快將木枷打開!”已經餓得頭昏眼花的蚩尤,木然地聽著這些話,倔強地擰著頭,完全是一副無動於衷的表情。看守趕過來要給蚩尤打開木枷,他卻嘴裏一“哼”,把身體擰向一旁:“爾莫費心機……要殺要剮,悉聽君便。唯幹脆點兒,莫這般拖著!”“死亦不易!”隸首接著說:“攝政王來看爾矣!汝當進食,梳扮一番!”說著,順手把蚩尤身上沾的一根幹草給取掉,扔在地上。這時,看守已經清掃了屋內,另換了透著清爽氣息的幹草,再次提來了熱飯。蚩尤萬萬沒想到這會兒軒轅還會來看他,他隻是一味想著如何去赴死——事到如今,即使你曾經怎樣地英雄蓋世,都難免一死了,所以他也不多想什麽,隻求速死。他能想象到的各種各樣的死法,都被他一一排比了一番——或者被亂石擊死,或者被人用銅刀一刀一刀地割肉而死,或者趕來五頭牛,分別用繩子拴了脖頸和四肢,力士用皮鞭向五麵驅趕這些黃牛,牛怒目圓睜,奮蹄向前,自己的身體被從地上拉扯起來,拉平了,懸空了,四肢和脖頸的關節被扯得“咯吧”作響……他咬緊了牙,不吭一聲,頭上冒出了黃豆大的汗珠;他的臉也完全扭曲得變了形……他的四肢和脖頸都被扯長了,脫節了,直至鮮血淋淋地被分成了五塊,他的身體像銅錘一樣重重地落在地上,地上騰起一陣衝天的黃塵……他甚至看到了自己被分屍之後的情景!這樣的場麵,他曾經反反得複複地想過多少遍了。唉,不管怎麽個死法,都是一個結果:早死了早托生……就在他一心向死的時候,隸首的一句“攝政王來看爾矣!”猶如晴天霹靂,蚩尤的頭“嗡”的一聲——他根本不相信這句話,他以為是自己的耳朵聽岔了。蚩尤愣愣地盯著隸首,完全是一種懷疑的目光,同時又好像在追問似的,嗡嗡地說:“有這等事?”隸首很肯定地又重複了一遍:“攝政王來看爾矣!”蚩尤這才點了點頭,但他馬上又想,他這會兒來能幹什麽?大不了當著麵,再把自己痛罵、糟踐、數落、挖苦、誣蔑一番……但是,有這樣一句“客氣”的話,求生的本能,還是在他的腦際“噌”地劃過了一道光明。
他不知道是蔑視自己求生的“軟肋”呢,還是蔑視軒轅的輕狂,鼻子又不屑地“哼!”了一聲。他盡量使出體內剩餘的能量,做出蔑視一切的架勢。一看蚩尤這架勢,隸首又是氣不打一處來。他一時壓不住心中的怒火,同樣“哼”了一聲,像蚩尤一樣倒背著手,一步跨出門外。囚禁蚩尤的小屋的門,又一次緊閉起來,內外交流的渠道,再一次被堵死。攝政王軒轅一身爽氣地在在建中的渤澥黃城中央大道上走動,紅臉赤將和總是樂嗬嗬的高元左右相陪,赤將興奮的泛著紅光的臉上已經爬上一些細小的皺紋了,黑胡須也長了一大把。他邊走邊指著在建中的木屋作介紹,軒轅仔細地觀察,微皺著眉頭思索,不時點一點頭,又指著某一個建築詢問些什麽。軒轅的身後跟著一大群文武大臣和各部落的酋長。可以看出,其中有白發白須的老臉天老、矮胖的老羯胡吳權、長臉的馬師皇、神清氣靜的風後、體魄魁偉的力牧、膀粗腰圓的揮、平和的昌意和有一些霸氣的玄囂以及其他文臣武將。活潑好動的滑稽總是在任何場合,都以其滑稽可笑的本能,講出一些奇聞逸事和笑話,做出鬼臉和滑稽動作,把現場氣氛搞得輕鬆活潑。奢龍、上章、著雍、大封、靈楓等部落酋長也隨在其後。大家一路說說笑笑,品評著在建的建築,談著自己的想法。這渤澥黃城,就建在白花花的鹽池西南角背靠著中條山平坦坦的灘地上,具體的格局,和橋山軒轅故裏的那座黃城相比,可以說是大同小異,隻不過是把山區的布局平攤在了平地上。中宮的“合宮”,依然是處在中位,周圍照樣按照八卦,分布著乾、坤、震、兌、艮、巽、坎、離八宮和十二樓,再在外麵加上一圈用黃土夯築的近於方形的城牆框。這城牆底部寬有幾十米,外坡斜,內坡立,高達十幾米,頂部也有一兩米寬,能來回跑兵調防。城牆的四角上,都壘起了角樓,遠看,甚是壯觀!這樣大的工程,把赤將和高元的一大群徒弟都用上了,還顯得人手不夠。軒轅對赤將和高元說:“人才難得,多多益善!”聽了隸首的匯報後,本來想馬上就去見蚩尤的軒轅決定:再晾一晾他。何況如果不殺蚩尤並委以重任,在文武大臣中,也是一件難以通過的事。再說,要不要殺了蚩尤,還要聽取炎帝榆罔的意見呢!從渤澥黃城的建設現場回到軒轅的中軍帳中,那一大群隨從,就沒剩下幾個了——軒轅讓他們各自去關注為自己修建的宮室或樓的進度和質量去了。
這也叫人盡所能吧!軒轅就是善於調動和運用每一個人的積極性和創造性,把好鋼都用在了刀刃上,才在與蚩尤率領的九黎與三苗聯軍近一年的較量中,一步步地取得了最終的勝利。這就是領袖和核心人物的獨特作用。軒轅和天老、吳權、馬師皇、風後、力牧、歧伯、倉頡、寧封、應龍、大撓、常先、大鴻等坐在一起,把自己的想法端了出來,想先在小範圍內統一統一意見。雖然也麵臨著大量的思想工作要做,但是從長遠考慮,從發展生產和各部族長治久安的角度看,軒轅還是決定不殺蚩尤。這樣,既發展了青銅鑄造等先進的生產工藝,提高了百姓的生活水平,也穩定了黎民和苗民的心,有利於營造各部族和睦相處的氣氛。但是,當他一提到想“不殺蚩尤”時,應龍竟打斷了軒轅的話,呼地扇著背後的鷹翅站起,以高分貝的聲音說:“殺也!不殺之不足以平憤矣!”大撓、常先、大鴻等武將也紛紛表示:“殺掉蚩尤,為民除害!”力牧完全支持武將們的意見,但又不好和軒轅的意見相左,就揮揮手:“莫急矣,且聽軒轅道來!”軒轅並不為大家的莽撞而動火,他依然是先前那種平和的神態,從容不迫地徐徐道來:“爾等心情,吾知之,蚩尤確該殺也!”軒轅先順著大家的思路說了一句,接著,就把話題一轉:“然則,其雖罪有十惡,卻精天道而通煉金,人才難得也。生命者,與人一,死而不返。人食五穀,孰能無過?即有天大之錯,萬古之恨,若能悔過洗心,重新做人,亦不殺為好!”倉頡仔細地聽著,琢磨著其中的道理。歧伯抱著治病救人的態度,心想,不妨可以照軒轅說的一試,但他沒有急於說出來。寧封看倉頡、歧伯不說話,自己也不說。馬師皇倒是直截了當地說出了自己的擔心:“軒轅之言甚好,唯怕難服眾矣!百姓、苗民,何以說之?”天老、吳權兩位王師,站在軒轅的角度反複地考慮了又考慮,但不急於發表自己的意見。軒轅的這一次努力,隻好暫停。深秋的夜晚,星空璀璨,一眼都能看到銀河裏那些層次豐富的、薄紗一樣的星雲了。銀河貫穿天空,將星空分成兩大陣營。孤獨的織女星和被兩顆小星相擁的牛郎星隔河相望。秋夜裏起了微風,下弦月還沒有升起來,周圍是黑糊糊的一片影子,難以辨清是屋是樹是山是人……露水隱隱地從天而降,更加重了一些寒意。隻能聽到哪個牆角裏蛐蛐兒那單調的、瑟瑟發抖的哀鳴。
§§第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