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帝傳》之命世之英

第二節

　　大腦門的風後，一會兒捋著尖下巴上的幾根稀疏的黃胡須，一會兒在地上畫著，兩隻指甲很長的手在空中比劃著，一口氣把自己的研究成果，毫無保留地傳授給了眼前這位目不轉睛的後生——力牧。眉弓很高、顴骨突出、下巴上有一層細細的肉色絨毛的“小老頭”己人，附在旁邊，仔細地聽著，理解地點著頭。他也受益匪淺。他在默默地把風後的這些話牢記在心裏。風後雖然嘴角上已經掛上了一圈細細的白沫，卻顧不上擦一下。他思想的風暴繼續席卷著，接著前麵的話茬講下去：“以上者，八陣之‘正兵'也。陣法以活為貴。若僅有正兵而無奇兵，則無法出奇製勝矣。以遊兵二十四陣，列兩哨。每哨十二陣，三陣為一號，共作四號，分列兩層。兩哨遊兵之進止開闔與間陣，同於八陣‘正兵'。所不同者，下營之際，將遊兵伏於正兵之後，持久固守，勿外出。八陣取勝，衝敵全在遊兵。遊兵者，奇兵也！”“八陣者，正兵也；遊兵者，奇兵也……”己人在心裏重複了一遍風後的話，連聲稱讚道：“八陣之方，擁正兵而藏奇兵，出奇而製勝，兵之法寶也！”力牧舉起右手的大拇指，跟著己人點頭，表示他的話也代表了自己的意思。但是，仔細地一琢磨，又有一些疑問浮上心頭。

　　他是個小胡同裏扛竹竿——直來直去的直性子，心裏有啥就稀裏嘩啦地倒了出來：“八陣之法固好，然若每陣皆如此排布，則有僵蛇之嫌。”風後事先沒有想到，這個愣頭愣腦的壯漢，卻有如此機敏之反思。他先將大腦門下的黃眉毛抬了一下，又完全變成一副讚賞的表情——他從內心裏讚賞力牧這種執拗的勁頭：“嗟乎力牧！八陣之法，非不變之法。天覆、地載、風揚、雲垂、龍飛、虎翼、鳥翔、蛇蟠，八式變化，正奇互動，全在活用。正為奇，奇為正，握機而定矣！”以後，力牧又多次前往風後的小泥屋討教，用石子和小木條，就像玩“狼吃娃”的遊戲似的，把風後的“八卦陣法”反複排布，與風後相互研究探討，直把它演練得滾瓜爛熟……這為他以後能成為軒轅黃帝的開國大將奠定了堅實的基礎。而風後，以後則在總結八卦陣法的基礎上，用倉頡發明的象形字符，在獸皮上畫出了中國兵法史上著名的《風後握奇經》，流傳給後世……渤澥地區的地火一直在暗中湧動。原來的“槐枝傳信”演變成了“槐枝為標”——即以槐枝為標記，戰爭起時，見到背插槐枝的人就不殺；凡是不插槐枝者，一律殺無赦！這一句“槐枝為標”的暗語，在環繞著一望無際的銀色鹽湖的渤澥地區平坦的黃土地上，在羊龍部落的聚落裏和萬餘族眾間悄悄地傳遞著，誰也不知暗語的來源，但是大家都在忠實地、一字不落地傳遞著，直傳得男女老少、婦孺皆知。大家都在苦苦地盼著這一天的到來；盼望早日揭竿而起，燃起戰火，燒掉九黎這座壓在頭頂和心頭、壓得人們喘不過氣來的大山！與此同時，渤澥地區的這種暗動，也通過己人這位九黎的戰俘，很快傳到了軒轅的耳中。己人受風後的委托，趁著北鬥星的微弱光亮離開渤澥北行，晝伏夜行，風餐露宿，又一次因忍受饑渴和勞累，變回了前胸緊貼後背的樣子。己人蓬頭垢麵、一身破爛地出現在軒轅的麵前——他終於在運城北側的王範找到了黃王（攝政王）軒轅。自從軒轅和後土在聞喜一帶的官莊會盟炎帝榆罔之後，華夏各部族對蚩尤的“統一戰線”已經形成。由軒轅和風後、炎帝聯成一片的整個戰線的集體壓力，逼得蚩尤的兵力——防守北方的魍的青黎兵，不得不向南收縮。這樣，隨著青黎兵的收縮和軒轅、後土兵馬的及時跟進填補青黎兵離開留下的“真空”，戰線就一步步地南移著……蚩尤之所以命令青黎兵主動後撤，是為了收緊拳頭再往外打，而軒轅並沒有因為及時跟進而分散了兵力。因為以後土為代表的河東部落都站在軒轅的一邊，穩固的大後方，保證了軒轅可以放心地向前推進。己人在衛兵的攙扶下來到軒轅的後帳，就像回到了久別的家鄉、見到日思夜想的親人一樣納頭便拜。軒轅扶起“己人”來仔細辨認，終於想起在己衛隊，曾經見過這麽一位無名兵士。平時，這些衛兵見了軒轅，總是主動行禮，軒轅也隻是客氣地向他們點一點頭作為還禮。而這一次，一聽傳令兵的報告，說有己衛隊一位叫“己人”的兵士前來求見——他是從九黎控製的渤澥一帶逃出來的！出於對敵方情報的敏感，軒轅當即決定，親自接待這位“己人”。軒轅扶起己人。己人與以前年輕英俊的形象判若兩人，已經是一位沒長胡子的小老頭了！他身上隨處都有幹結的或新創的傷疤，小腿以下，由於鹽水的長期浸泡，正泛著青白之光……

　　看著己人如此“天翻地覆”的變化，軒轅內心陡生一種感動。忍受著從己人身上散發出來的羊膻味、鹽腥味和汗臭味等混合而成的強烈氣味，他反複地觀察著這位“蒼老”的小老頭，把他手上、肩臂上幹結的傷疤摸來摸去。軒轅立即給己人讓了座。己人小心謹慎地在軒轅旁邊的蒲團坐墊上跪坐下來，與軒轅相對。不等軒轅問話，己人就迫不及待地向軒轅匯報起了渤澥一帶的情況，尤其是風後這位高人，更成為他著力向軒轅舉薦的對象：“羊龍之人，對九黎麵服而心不服。蚩尤練羊龍易，服其心難……勞累之人，歸心似箭，蚩尤卻加以軍訓。其心者，不得已而倚，或為炮灰，或先送死。”己人來不及喝一口水，幹著帶痂的嘴唇，固執而堅決地說著：“羊龍之人，皆自覺矣——懷滅族之恨，誰願賣命？幹則磨洋工，練則無精打采，雖九黎聲嘶力竭，暴跳如雷……然汝計千條，於餘若何？皮肉苦矣，練兵難矣！”己人吞喝了一陶杯水，下巴上掛著亮晶晶的一道水痕。他話題一轉：“羊龍出一高人！深藏不露之人，幽約於屋，詢以軍情。我將東征之事盡告之，彼即‘槐枝傳信'，曉以複仇之理，羊龍之人盡訓矣，蚩尤大悅……高人姓風名後，幼上中條，名師指點，‘八卦'‘連山'‘三才'皆通。風後者，奇人也！受蚩尤啟發，創八陣之法，擁正兵，藏奇兵，出奇而製勝……兵家製勝之法寶也！”己人一口氣向軒轅說出一大段話來，也不給軒轅插話的機會。等他終於告一段落的時候，風後這位高人，也被他推向了高峰。軒轅對己人報告的情況極感興趣，卻一直在平心靜氣地傾聽著。他眼中的睿智，隨著己人的情緒而變化著——對他來說，己人的到來，簡直就是一場“當春乃發生”的及時雨。軒轅正在為不知蚩尤的內情犯愁，正思謀著派誰去刺探情報合適呢，己人不光告訴了他以上內容，還詳細報告了蚩尤兵力的分布情況。然而，最讓軒轅感興趣的，還是風後這位高人：“汝與風後，相識幾多時日？”“月圓有五次也！”“此人，果有奇才乎？”軒轅思謀著，禁不住又追問了一句。“然。”己人回答得依然很肯定，又加上一句：“大澤之中另有一人，名曰力牧，牧羊萬隻，難得之帥才！”“何以見得？”“餘識之於風後屋。入夜，忽然風至，來一大漢，言來自大澤，專拜風後。此人人高馬大，一身虎氣，卻聽八陣入迷，疑之悟之，習之用之……”繼風後之後，力牧成為軒轅關注的又一個重要人物。在他高瞻遠矚的內心裏，騰起了一隻直上雲天的雄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