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翠芳之歌

第五十一章 懷念我的母親朱翠芳

　　我叫雷磊，是陝西省腫瘤醫院婦瘤科的醫生。今天，我向大家報告的題目是：《懷念我的母親朱翠芳》。

　　打我記事的時候起，我印象中最深刻的就是媽媽工作很忙，小的時候，正趕上生育高峰，適逢醫院人手少，因此媽媽幾乎是整天呆在病房裏。幼小的我無人照料，每當媽媽有事去病房，便把我哄睡，為了安全，再用被子、枕頭圍個圈。我曾經聽三姨媽說，有一次夜裏媽媽去病房手術，回到家之後四處找不見我，嚇出一身冷汗，後來，總算在床和大衣櫃的夾縫裏找到了滿臉淚痕的我，我已經哭得睡著了。當時媽媽便緊緊地抱起我，淚水簌簌直往下淌。

　　童年的我，爸爸遠在新疆當兵，家裏隻有我和媽媽，母子相依相守，媽媽的工作是那樣的繁忙，根本沒有時間照顧我，我就滿院子遊轉，成了院子裏大家夥的“醫院娃”，也是媽媽在院子裏為人隨和，人緣好，大家都願意照看我。這個阿姨抱著轉遊一圈，那個奶奶做好飯給吃一碗，久而久之，我就成了名副其實的吃“百家飯”長大的孩子。

　　1999年，受媽媽的影響，我選擇報考了西安醫科大學。記得上大學時，有一年放寒假在家，夜裏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然後大概過了十幾分鍾，家門口響起摩托車的聲音，隨後大門一響。第二天一早我才知道，昨天夜裏鄉上衛生院有一名產婦大出血，媽媽頂著風寒，趕了幾十裏路去搶救病人，我看著媽媽疲憊的身體，對她說：“媽媽，你已是快50歲的人，怎麽還要那麽辛勞呢？”媽媽卻說，“娃呀，你現在也是學醫的，以後也會像媽媽一樣成為醫生，救死扶傷是醫生的天職，隻要有病人需要，你就得隨叫隨到，絕不能有半點馬虎”。正是懷著對生命的敬畏，媽媽救治了一位又一位的患者。

　　2004年從學校畢業，我走向了現在的工作崗位——陝西省腫瘤醫院。媽媽是一位婦產科醫生，而我成為了一名婦科腫瘤醫師。生活中，她是我的慈母，工作中，她又成了我的良師。

　　記得剛剛工作時，我經常向媽媽抱怨工作中的一些煩心事，整天就是寫病曆，辦出院，偶爾上手術，也隻是縫縫皮膚，自己學醫很大程度上就是看著年長的大夫們手術時，那行雲流水似的手上絕活。照這樣個幹法，什麽時候才能像媽媽那樣把手術刀運用自如呢？因此工作中不免產生了一些抵觸情緒，媽媽得知這些情況後，語重心長的教誨我，要想成為一名出色的外科大夫，做手術固然重要，但是基礎知識和其他一些基本的工作也一樣非常重要，必須從一點一滴做起，不要看不起縫皮膚，寫病曆等一些小事……這些話我到現在都一直銘記在心，並且一直按照媽媽的教誨工作著，工作兩年以來，我的業務能力不斷提高。

　　媽媽是科室主任，副主任醫師也晉升了十餘年。但媽媽的勤儉節約，艱苦樸素在醫院裏是出了名的。我們一家三口住的是20年前的老房子，牆皮脫落，房頂失修，灶房是靠在別人家牆上的單麵房，房子由於年久失修，一到下雨就四處滲漏。家裏沒有一件像樣的家具，老式電視機，又舊又笨重，電冰箱經常不製冷，還有那沙發也是20年前舅舅和爸爸在家裏自己做的，沙發彈簧已經壞了，坐起來挺硌人的。父母的臥室裏，那洗得已經掉顏色的老布床單，仍在床上鋪著。媽媽生前蓋的被子還是爸爸20年前從部隊轉業時帶回來的軍用被。媽媽身上穿的衣服，幾年都不舍得買一套新的，為這爸爸也老是勸她，可她卻說：“衣服嘛，隻要幹幹淨淨就行，反正上班也穿著白大褂，誰也不管你裏麵穿的啥”。記得我上高中時，就曾見她穿著一件補了又補的花棉襖，這件棉襖是遠在山東的大姨媽給媽媽做的。大學畢業工作以後，我和女朋友在西安給媽媽買了彩棉內衣和羊毛衫，回家孝敬媽媽，還勸說她把舊衣服扔了算了。當時媽媽就對我說：“這件棉襖我穿慣了，扔掉蠻可惜的，你奶奶、外婆身體不好，你還要結婚買房，家裏花錢的地方還多著呢，隻要你們都過得好，媽媽就心滿意足了。”

　　今年大年初一早晨，當我得知媽媽有病的消息，急急忙忙從單位趕回家，到醫院時，媽媽已經昏迷了。由於“蛛網膜下腔出血”不宜搬動，媽媽身上衣服沒有換掉，我守在媽媽身邊，看到她身上還是穿著那件補了又補的花棉襖，屈指算來，那件棉襖在媽媽身上已經穿了整整18年了。原來的花色圖案基本已經看不出來了，袖口補了又補，但棉絮還是露了出來。從山東趕回的大姨媽看到此情此景，不禁號啕大哭。

　　媽媽去世時，大家翻箱倒櫃，竟沒有找出一件像模像樣的衣服來為她送行，最後還是在櫃子裏找出了那套彩棉內衣，竟連包裝也沒有拆。這是兒子和未來兒媳給媽媽生前的孝敬之物啊！現在倒用來做了送行之物。

　　爸爸媽媽相濡以沫，他們相伴相攜，一起為我締造了一個溫暖的家。這個家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了，充滿了相知和相愛，兩人共同生活了大半輩子，之間沒有多少激越的浪花，卻像溪流一樣，流淌地那麽悠長，那樣的不事張揚。爸爸媽媽彼此是用心相互呼應著的，我在他們的羽翼之下，幸福地長大了。

　　爸爸是個沉潛，內向，踏實的人，媽媽是醫院裏出了名的工作狂。因此，做飯、洗衣服照顧我生活的瑣事，全落到了爸爸的肩上。媽媽為此還逗他，說你作為一個丈夫，卻成了家裏的賢內助，不感到沒有麵子嗎？而爸爸卻笑著說：“麵子不麵子沒什麽要緊，醫院工作忙，家裏的事情你就不要操心了”。正是由於爸爸的默默支持，媽媽才能在她那平凡的崗位上作出了不平凡的業績。

　　我上初中以後，我家也搬到了縣城東郊，媽媽離醫院更遠了。但是她的內心仍和以前一樣，她深知醫院離不了她，病員們更離不了她。每當夜裏睡覺，我和爸爸最怕的就是電話鈴響。不論刮風下雨，隻要電話一響，媽媽都會騎著自行車往醫院裏趕。縣城晚上照明設施不好，好幾次媽媽都摔得鼻青臉腫的，後來爸爸實在放心不下，每次媽媽有事去醫院，爸爸就親自陪送。那條從家到醫院的路，夜深人靜時，常常移動著兩個人的身影。寒來暑往，春夏秋冬，冷月如水，寒風似刀？熏留在那條路上的背影，不知凝結了父母多少的深情。留在那條路上的足跡，印證了人世間真情平凡中的不平凡。如今媽媽一個人走了，每當爸爸回想起伴陪著媽媽走過的那些夜晚，都不禁淚如泉湧。

　　今年大年三十，媽媽像往常一樣值班在第一線，在忙碌了一天之後，突然累倒在工作崗位上。當她第二天清醒之後，仍然牽掛著她所收治的患者。媽媽病重期間，我和爸爸日夜守在她身旁，隻要她清醒之時，就全然不顧自己有再出血的危險，仍然和探望她的領導們、科室的同事們探討著新一年裏科裏的規劃。為此，我和不少叔叔阿姨都紅過臉。

　　2006年2月14日，是西方傳統的情人節，一向保守的爸爸也學著年輕人的樣子，在街上買了三枝玫瑰花送到了媽媽的病床前，把媽媽一下子樂壞了，見人就說：“幾十年了，沒看出我們家老雷還這麽浪漫”。媽媽嗅著芳香的鮮花，凝視著跑前跑後連日來為自己操勞的丈夫，幸福的淚水從眼角悄然流出，可誰也沒有想到，這輩子唯一一次送給媽媽的鮮花，卻成了夫妻訣別的禮物。6天以後，媽媽永遠離開了我和爸爸。

　　媽媽去世之後，爸爸一個人生活在悵然恍惚之中。每當想起與媽媽生活的點點滴滴，都不禁黯然落淚，爸爸在家為媽媽設置了靈堂，每次吃飯都先要祭奠媽媽，晚上睡覺前還和以前一樣，為媽媽鋪好被褥，祭人如人在，仿佛媽媽還在他的身邊。各級機關所頒發的向媽媽學習的《決定》，他都要在媽媽遺像前宣讀，以慰藉她的在天之靈。

　　媽媽是一個全方位的優秀角色，醫生、媽媽、妻子、女兒、媳婦，哪個角色都不遜色，扮演的都很到位，雖然人生短暫，卻是於心無愧的。

　　媽媽工作繁忙，但也沒有忘記盡孝。外婆家離我們家不遠，每次上下班路上，她都會路過外婆家，不忘記順便探望一下年邁的外婆，媽媽是外婆的小女兒，是6個兄弟姐妹中唯一一位吃“公家飯”的。因此，外婆知道媽媽是國家的人，醫院更需要她，對媽媽的工作很理解，也很支持，每次媽媽來看她，她都催著媽媽趕快上班去，不要遲到了。我知道外公去世早，外婆家孩子多，外婆一手把6個孩子拉扯大，談何容易。我也知道，窮人家苦中熬過來，特別有親情，特別能自立，而外婆也在多方麵的潛移默化中影響著媽媽，影響著媽媽的立身處事，這更是一筆無形的財富。

　　然而，由於年事已高，外婆也被一些老年疾病所困擾，特別是臨終前一年，外婆患上了“脈管炎”，整個右下肢疼痛不已，多方求治未見明顯好轉。眼看外婆一天一天消瘦下去，遠在山東、甘肅的大姨媽和二姨媽都老遠趕回來，侍候在外婆身邊，而呆在本縣城的媽媽卻由於醫院脫不開身，隻能在下班後的空餘時間盡一點孝道，侍候一下病重的外婆。在外婆彌留之際，媽媽本已下班，在外婆身旁守著，但電話鈴響了，醫院裏來了病人，需要馬上急診手術。望著已經不能說話的外婆，理智的天平最終還是傾向了患者這邊，媽媽狠心地留下外婆去了醫院。當手術做完，病人得救了，媽媽匆忙趕回來的時候，外婆已經永遠地閉上了雙眼。望著已經去世的外婆，望著最疼愛自己的親娘，媽媽撕心裂肺地哭著，悔恨自己沒能見上母親最後一麵。

　　作為科室主任，逢年過節值班是媽媽的專利。打我記事的時候，好多大年三十，都是我和爸爸，貼好對聯，包好餃子，等一切收拾妥當，再把餃子給媽媽送到醫院。年三十晚上醫院仍有不少病人要處理，媽媽是那樣的繁忙，老是顧不上吃飯，更不用說完完整整地看一次春節晚會了。大年初一，是叔叔、姑姑們約好探望奶奶的日子，但每年都是我和爸爸帶著媽媽給奶奶準備好的禮物，回鄉下去看望奶奶。媽媽參加工作28年來，幾乎沒在家過過年，明事理的奶奶深知兒媳工作忙，所以從沒埋怨過她，而媽媽也一直因為過年未能探望過婆婆而覺得內疚。平時節假日常常買好多東西回鄉下探望奶奶，奶奶身體不舒服時，就把她接進城裏，好好侍候幾天。今年春節，已經連續10餘年沒有回鄉下和奶奶過年了，媽媽覺得很過意不去，她老早就和爸爸商量好，準備利用大年初一下午下夜班的時間，回鄉下看看。哪知，就在年三十晚上，媽媽她一病不起，和奶奶在一起過年也成為媽媽臨終之前留下的一大憾事。

　　媽媽的一生是那麽樣的勤奮，那麽樣的節儉，那麽樣的無私。她把畢生的精力獻給了她所鍾愛的醫療衛生事業，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媽媽是一麵鏡子，我為媽媽感到自豪。她雖然離開了我們，但媽媽的精神永存。我想，我奉獻給媽媽最好的紀念就是我的健康成長，像媽媽那樣，當一名“人民的好醫生”、做一名“人民健康的好衛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