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見到秦鬆然之前,我努力地對自己說,不要愛上他,他隻是一個戲子。他說過的,自己有一顆戲子一樣的心,那是一顆怎樣的心?
但見到他的刹那,我還是愛上了。
如被一粒子彈擊中,甚至,願意死掉,不願意醒來。
坐了兩個小時的飛機去看他,他站在站台上,風把頭發吹得很高,細長的手指不停地糾纏在一起,於千千萬萬人中,沒有早一步,沒有晚一步,我遇到了他,隻能是他,因為他才會有那麽纖細綿長的手,瘦而蒼白。
沒有說話,被他牽了手,在江南的小鎮上散步,他輕輕唱著《白蛇傳》——風雨湖中識君麵,我與你結伴渡舟船。我愛你神情風度翩翩,我愛你常把娘親念,我愛你自食其力不受人憐……我的臉悄悄地紅了,那正是我要唱給他的,多麽美麗的調子與唱詞啊。《斷橋》中最經典的幾句了,常常我會在夜色中為他唱著:你妻不是凡間女,妻本峨眉一蛇仙。我寧願是峨眉一蛇仙,然後纏繞上他。
恰如我想象的,秦鬆然是一個昆曲團的男旦,秀美瘦削的他,天生是個戲子,而當他拉著我的手唱那些他曾經給我唱過的戲時,我除了愛上他,還能有什麽選擇?
是他,教我知道最好聽的程派有多美,秦鬆然說,寫閨怨的詩文中,王昌齡的“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相思之情如春愁湧動,愈咀嚼愈覺回味悠長,而陳陶的《隴西行》中“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裏人”意境更為深遠,所以,我每每打開秦鬆然的手機,都是這兩句,與我的手機問候語不謀而合。秦鬆然說,天下再也找不到如我們一樣的人這樣迷戀程派懂得程派,那些唱程派的人,未必知道程派的淒美與華麗,那種哀怨是發自內心的,行腔中別有一種惆悵難解的意味,眼神裏蘊涵著一股藏不住的悲涼。纏綿委婉之處無可比擬,恰如愛戀初露端倪之時,你叫我,如何不愛他?如何舍掉他?
秦鬆然翻出他的戲衣給我看,我以為是蝶衣再世,那妖媚的眼神,那身體的翩翩若舞,矯捷飄逸,如風如雲,如夢如幻,旋舞如靈蝶,飛契似仙遊如何讓我不醉倒?我呆呆地看著他,終於明白一句話,有些人天生就是戲子,他長了一個戲子的皮,一投足一舉手全是嫵媚,他為我挑了一件粉色的行頭,又在鏡子前為我化著妝,粉釵雲鬢,再貼上綹子,我嚇住,鏡子中,一張桃花一樣的臉,秦鬆然說,娘子,以後,要叫我官人啊。
與他纏綿唱戲,終於分不清戲裏戲外,他把旦角一貫的尖細、脆響帶到賞心悅目的溫娓綿長裏,如果能把這個聲音留下來,我情願一生就在江南的小鎮上,天天讓他唱戲給我聽,因為那聲音來自心底的人間嗚咽,頓挫待斷續間又曲折滑暢,不黏不滯,像桃花的花瓣浮在流水裏,慢慢前行中不忘蕩漾沾著水的風致,樸素的嫵媚撲麵而來,當他揚起的水袖把我裹進懷裏時,我對秦鬆然說,官人,我,但願長醉不願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