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蘇紅身上有迷迭香。
不止一個人這麽說過,她一出現,整個教室就是香的。
晚自習,所有人安靜地在日光燈下學習著,蚊子在日光燈下飛舞著,有鋼筆劃過紙的聲音,寂靜中,暗香來。
是她,段蘇紅,她帶著迷迭香來了。
很尖細的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發出尖厲的聲音。
我那時和段蘇紅一個班,來補習,都是高四生,落了榜,從各個學校跑到這裏來補習,曾經有過的激情都散盡了,隻有悶著頭學習,男生女生少有往來,可段蘇紅是個例外。
她很招搖,幾乎和所有男生都熱絡,而她的香和高跟鞋,成為高四七班的一大特色,因為是高四補習班,所以,基本上沒有體育課,完全是補習和做卷子,沒完沒了,從睜開眼做到晚上十一二點。
第一次月考,她排倒數第一,我排正數第一。
下了課,她遞給我小紙條,然後臀部一扭一扭地離開。
這是第一次有女孩子遞紙條給我,何況是這麽嫵媚的女子,我握著紙條的手發著抖,出了許多汗。以至於打開紙條的刹那間我才發現,汗把字跡模糊了,那潮濕的藍,朦朧著,有一種欲望要衝出來。
十九歲的男子,忽然想找個出口,哪裏是出口?心都燒起來了,一片片,全是野火花,我跑到涼水龍頭下,衝著頭。才是初夏,小城就這樣熱了,大朵大朵的合歡花開得豔,院子裏合歡樹多,充滿了鬼魅之氣。我們的教室在第一排,因為是高四,離教學樓最遠,平房,三間,如果不是段蘇紅的高跟鞋聲,真疑心是在郊外了。
她約我在學校後麵的荷花園裏見。
一中的側麵,是有一個水池的,荷花滿池,每年都要淹死人,可是,每年都要有人去洗澡,也有落了榜的人跳到裏麵,年年有,有人叫它鬼池,加上鬼樹,一中充滿了鬼魅之氣。
當初來補習時,母親便說,君生,媽不喜歡這個縣城,還有這個院子。
我不過是差幾分落榜的書生,不在乎這些,這裏的升學率是極高的,來補習的大多能在次年考入大學。
是我執意要來這個小城的。
在我給朋友的信中,我寫到了荷花池和合歡樹,他們去了北大或南開,他們回信說,你哪裏是去補習,簡直是去豔遇了。
豔遇這個詞是生動的,於一個十九歲少年來說,未嚐不是一種刺激。
我果然豔遇了。
是夜,段蘇紅在荷花池邊等我,穿的是紅裙子,事隔多年,我仍然記得這樣清楚。老遠,就聞到迷迭香,我聞香識美人,走過去,看她正在吸煙。
我怔住。平生,我第一次看女孩子吸煙,有一種極致的、落敗的美。
看了她好久,我開口,段蘇紅,你吸煙的樣子真美。
她嗬嗬笑起來,在水邊,仿佛有回聲,一波波蕩開來,她說,書生,你喜歡麽?
這句話更嚇住我,我說,是的,是的,我喜歡,有些張口結舌了,這樣說出來,局促都沒有了。她叫我書生,好像她是小倩,我讀過聊齋,覺得此情此景,倒比聊齋更勝。
書生,我是叫你幫我的。不然,我哪裏會考上大學。
我能行麽?我倒是願意幫你的。
不行麽?我們都是第一,你正數,我倒數,幫我吧,好麽?
好的,我應了她,心裏怦怦地跳著,手又濕了,初夏的荷還沒有開,有淡淡的香出來,她忽然拉了我的手問,他們都說我香,我香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