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綠的改變是從他這次相親之後。
他再看到她嚇了一跳——穿著學生樣的格子裙子,球鞋,幹淨而利落的短發,黑黑的,似一個女學生。
嚇死我了,他說,畫皮呀,脫胎換骨呀?
喜歡麽?她問。
她更顯妖氣。原來樸素到極致也這樣美,他一把抱起她,她手上全是麵粉,她正對著食譜為他包餛飩,那些小餛飩,像難看的小鴿子一樣在案板上趴著。
他們纏綿了好久,他的臉上全是麵粉了,他再問她:你愛我麽?愛我麽?
她仍然吃吃地笑著,她一笑他就受不了,再一次把吻住,再一次陷落——陷落真是美,他寧願這樣一生。
我為你生個孩子吧?她小聲說。
好呀。他說,我們生兩個,一個像我,一個像你。
他決定和父母攤牌,他要和夏小綠結婚,淑貞來單位找過他兩次,開著紅色的寶來車,穿著職業裝,接他去吃西餐。淑貞後備箱裏有許多法國酒,人家賄賂她家老爺子的,大拉菲、小拉菲,一瓶五六千,章子慶最愛喝的酒,但現在,他不喝酒。
因為沒錢。
夏小綠是他淡綠色潮濕的小月亮,為了這枚月亮,他幾乎一無所有了。
他更喜歡她更迷戀她了,她真像個妖精,哪個階段有哪個階段的美。有時上班就會發呆,開出的稅票錯了幾份了,因為屢屢到企業報發票,單位的監察室已經找他談話了。
真有一種破釜沉舟的快感。
淑貞苦口婆心:章子慶,那個女孩子會害死你,我看到過你們手拉著手去菜市買菜,我知道你們住藍多廊小區,他扭過臉去看淑貞,淑貞一定是喜歡上他了,否則不會跟蹤他的。
你管得著麽?他態度清冷,點了一支煙。抽煙,還是和夏小綠學會的,夏小綠抽煙的樣子真好看,在愛情上,他願意當一隻飛蛾。
淑貞氣得哭。眼淚落到精致的化妝包上,他不同情,不憐憫,所有心思全在夏小綠身上。今天看了一款綠色手套,如果夏小綠戴上會好看,要幾千塊,不行,得找一個老板報了才行呀,沒錢呀沒錢……夏小綠是在春天到來時失蹤的。
屋內沒有她的東西了,開門的瞬間他就傻了,夏小綠,夏小綠——他發瘋地叫著她,她的衣服全沒有了,但抽屜裏的錢還在,一分不少,還有他買給她的那些名貴的表和包,也全在。
夏小綠,夏小綠!
他快要瘋了,這才發現,除了知道一個電話,他幾乎對她一無所知,電話已經空號了,到派出所去查這個名字,居然沒有。
就是說,夏小綠這個名字,是隻給他用的名字。
夏小綠並不叫夏小綠。
屋子裏還有她沒用完的洗發液,還有她壞掉的絲襪,還有她沒塗完的指甲油,他看著這些東西,放聲號啕。
三天三夜沒吃沒喝。
有人敲門。
是夏小綠!
他從床上彈起虛弱的身體,拉開門,看到檢察院的人。
他被帶走問話,受賄太多,到企業報的條子太多,幾十萬,再加上有人去捅,東窗事發。
居然心死如灰。
居然想到監獄裏求清靜。
連辯白都沒有,隻一言不發,生死由天定好了。
父母跑來,鼻涕一把眼淚一把,父親廉潔了一生,怕是拿不出這許多錢,隻等待著處罰吧。
他倒安靜:媽,你別難過,我過兩年出來是一樣的。
你呀你,讓那個妖精害死了,如果不是我去找她求她給她下跪,她還不放過你呀……猛然一驚,原來她是被母親逼走!一定是淑貞告密的,一定是!他從小就依賴母親,但此時此刻,他心中有無限恨意,他看了一眼母親,帶著殺氣騰騰,母親避開他眼光,隻是說,你呀你呀你……停薪留職半年。
是因為還清了所有的贓款,再加上年少無知,加上父親從上邊托了人,到底沒有進監獄。停職這半年,一個人去新、馬、泰玩,一是散心,二是忘卻。
很多東西必須忘卻。
繁華一夢,恍如隔世。
他想起那個叫夏小綠的女子,好像身上植滿了她的味道。在泰國,他看到一個叫姬春的人妖,他瘋了一樣撲上去,叫著夏小綠,夏小綠。
太一樣了。
長得太一樣了!
那妖精一樣的眼神,還有身材,但他不是夏小綠,他是人妖。他拉著姬春的手,幾乎淚水漣漣,他一把把地往他的胸前塞泰銖,隻為了讓他喊他哥哥。
哥哥。這是夏小綠曾經喊過他的,在他和她最纏綿的時候,她曾經淚水流出來,然後叫他哥哥。
姬春叫著他哥哥。
他的眼淚止不住,狂流。
但姬春是為了錢。
姬春是人妖,姬春不是他的夏小綠。
他曾經在網絡上發遍貼帖子,尋找夏小綠,他隻有她一張模糊的照片,存在手機上,手機舊得都粘上了膠布,可他舍不得扔。
那裏麵,存著一張模糊的照片,存著他的春閨夢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