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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煙花

  一

青禾不知道廣州有多少個她這樣的女孩子。在一間裝修豪華的房子裏,端來一盆藥水,那裏麵可能是放了中藥,可能是放了搭配好了的各種香精,也可能漂著一層可以入藥的鮮花,然後脫掉客人的襪子,把那兩隻腳放到裏麵。二十分鍾之後開始按摩,從腳趾到腳底,不放過腳上的任何一個地方,把腳按得嘎嘎作響。

這個城市的第一個所謂足療房是什麽時候開的?誰知道呢。反正青禾出來的時候已經有很多洗腳的屋子了,她和它們叫洗腳的屋子,她搞不懂人們為什麽不老老實實在家裏洗腳,而是跑出來花幾百塊錢在這裏洗腳?不就一雙腳丫子嗎?她記得在家裏時從來沒有認真洗過腳,她們一直是赤足的,從鄉間回到家裏時跑到離家最近的小溪邊洗洗就行了,然後踏著青石板小路回家。

她喜歡家鄉小溪的溪水,又清澈又冰涼。夏天的時候,在那裏洗腳多幸福啊,何況,河邊還有一棵大榕樹。那裏的人誰也無法想象洗一個腳丫子要幾百塊甚至上千塊。

和燕紅一起到廣州後,燕紅很神秘地說,這可是個天堂。你知道什麽是天堂嗎?天堂就是你想要什麽有什麽。燕紅總是很能耐的,村裏人都特別佩服她,人家才出去五年,回來就給她姆媽五萬塊,五萬塊啊,夠花一輩子的了。青禾的爹紅了眼,他說,女娃子上個頭的學,不如和燕紅一起出去打工吧,廣州,那是廣州啊。

十七歲的青禾,背井離鄉和燕紅來到廣州,路上,燕紅教她說粵語,她哧哧地笑,說像鳥叫。燕紅穿得很洋氣,露出大半個背,乳溝清晰可見,和燕紅比起來,青禾簡直是一株還沒有抽穗的麥子,裏麵還是空的。

燕紅說,到了廣州,我先借給你三百塊,把這土布衣服換了,一看就是個鄉下妹子。青禾說,俺姆媽給我親手織的,還沒下過水呢。

呸。燕紅說,小家子氣,趕緊扔了,這破衣服扔到大街上都沒人要。還有,說話要說普通話,普通話懂嗎?慢慢學會粵語,廣州人勢利得很,明白嗎?

還有,燕紅神秘地笑了一下說,到了廣州,姐姐教你點技術。什麽技術?青禾茫然地問,燕紅說,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燕紅已經開了一間自己的洗頭房,她把青禾介紹到這家泰國洗足堂就走了,她說,好好洗,姐姐我當初就是在這起家的,你搞好了,也能和我一樣當老板。當老板是很爽的事情啊。

青禾借了燕紅三百塊錢,但她到底沒有舍得花。洗足堂統一發工作服,水藍色,有印花,青禾覺得很漂亮。何況還有一雙黑燈芯絨的半高跟鞋,這讓她高興了半天。平生第一次她穿上高跟鞋,她並不知道,那樣的鞋是五塊錢一雙從廣州一些廉價市場上批來的,她隻覺得很舒服,而且穿上之後更顯神氣。她個子高,蹲下給客人洗腳時總感覺太累,不久,老板說,以後給客人洗腳按摩一定要跪著,這是我們的招牌菜,我們是跪式服務。

這讓青禾很難過。犯了錯誤的人才會下跪啊。她委屈地跪在那裏,客人說,誰看你的苦瓜臉?於是老板說,不想幹了,給我走人好了。

她連忙跪下,臉上浮著微笑,燕紅告訴她,來廣州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學會臉上永遠堆著微笑,再學會不要臉,然後,再學著當大爺。有了錢的人才能成為大爺。

那是她來廣州的第一個月,被老板罵了五次,被客人潑過一臉水,得過一次小費。一百塊,嶄新的票票,她沒有舍得花,縫在了枕頭裏,她在床上想,廣州,這個城市與她有什麽關係呢?



青禾去找燕紅,哭著鼻子說,姐,我不想幹了,我想回家。

燕紅問,怎麽了?

青禾更哭得厲害了,說有很多男人不規矩,給他們按摩時動手動腳的,很討厭。她和客人有好幾次嚷了起來,老板給了她耳光,罵她要當婊子還要立牌坊。

燕紅點了一支煙說,我還當什麽事呢,你真是拎不清啊,現在的廣州這太正常了,男人想摸你是喜歡你,怕的是他不想摸你,那你才完了呢。所以,你得趕緊回去,爭取讓男人多摸你,當然,不能白摸,如果讓他白摸了,你就是傻瓜。別怪姐姐我沒教你。

青禾說,姐姐,我做不來。

做不來?你以為你是誰?金枝玉葉?你就這樣衣錦還鄉嗎?來到廣州這個地方,就是人賤錢貴,明白嗎?誰有錢誰貴,沒錢的永遠是低賤的。

燕紅歎了一口氣說,看來,你真需要洗洗腦啊。還有啊,姐姐我告訴你,一個女人靠什麽立腳?無論多有能耐的女人,她靠的是男人,所以,你要抓住一個男人,憑你這小身材小臉不發財真是冤枉了。男人是什麽,男人就是我們的救命稻草啊!

青禾真聽傻了,燕紅姐原來是靠這個起來的啊,怪不得有那麽多錢呢。

可她多麽不心甘情願啊,她願意做一隻天空中自由飛著的燕子,可她現在沒有天空。她隻有那十幾平方米的豪華曖昧的房間,在那裏,伸出無數隻腳來,醜態百出,臭味撲鼻,可是她得微笑著說,先生,請問這樣的力氣您能適應嗎?那是她的工作,否則她就拿不到薪水。老板是個四十六七歲的女人,脖子上肉滾滾地掛著白金項鏈,她說,誰不好好伺候男人就得滾!你們不幹有的是人幹。

青禾看了看周圍幾個女孩子,全如她一樣,年輕,美麗,如還沒有長開的白楊樹。低著頭垂著手,聽著老板的訓話,老板急了就用粵語,一句也聽不懂,但青禾知道,她在罵她們。

去了燕紅那裏一趟之後青禾明白了一件事,得抓住一個男人,得從男人身上得到什麽。當然,燕紅還附在耳邊說了一些體己話,這對於情竇初開的青禾來說簡直覺得是難以接受,其中一句青禾記得清楚,燕紅說,要讓男人迷戀你。他能迷戀你什麽?無非是你的身體。

青禾終於明白,自己的身體才是最最重要的。燕紅說,女人的身體是寶藏,不開發不利用就太浪費了。

燕紅開始變了,她開始化妝,下了班也穿了一雙廉價的高跟鞋去逛商場,學著有錢的女人那樣東看看西看看。她也去吃過一次必勝客,但她覺得一點也不好吃,倒是吃出一嘴臭腳丫子味來。

是啊,一天摸多少個男人的臭腳丫子,有腳氣的有雞眼的,剛開始的時候是想吐,吃不下飯,時間長了,總覺得到處都是臭腳丫子味,青禾想,什麽時候她能離開這些男人的腳呢?



遇上蔡傑亭的時候,青禾已經開始會迷人地微笑了。她總是討好地問著男人,這樣行嗎那樣行嗎?總之,她總能從男人的口袋裏要出錢來。燕紅說,那才叫本事。

當然,也有掙脫不開的時候,一個叫楊傑的男人死纏著她,把她的裙子全撕開了,她說,楊老板,你不能亂來的,我還是處女,我的代價是十萬塊。這也是燕紅教給她的,燕紅說,處女就要十萬塊,我那時才要了五千,我操。真不夠本。

青禾想的是,既然賣,就賣個好價錢吧。楊傑果然停止了動作說,這麽貴?你真是處女?別是做的那種吧,這年頭,一個女人可以當十次以上的處女。青禾就媚媚地一笑說,如果你不信,咱們可以去醫院,我這是明碼標價的。說完這句話,青禾就覺得自己沒臉了,她的臉,漸漸淹沒在廣州的夜色中。臉算個什麽,她來了一年就明白了,在廣州,沒錢的人才沒臉呢。臉是錦繡緞子上的鳳凰,是死了的,不會神采奕奕地唱歌給你聽了。

蔡傑亭是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比青禾還要矮一些,他是連著三個晚上來青禾這裏洗腳的。

而且每次都出手大方,一次小費就一千塊。青禾笑著說,蔡老板這麽大方的人真是少。

蔡傑亭揮揮手,眼鏡閃著曖昧的光,他並不對青禾動手,隻那麽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你看什麽?

我看你的臉啊。

我的臉上有什麽?

你的臉上有花啊。

那是他們最初的對話,青禾覺得這個男人真有意思,他分明是斯文的,分明是在引誘她,可是卻以他的眼睛。她心跳得有些快,在伸出手給他做足底按摩時,蔡傑亭抓住了她的手說:多好的手啊,就這麽給男人的腳做著按摩,可惜了可惜了。

青禾假裝蹙著眉頭說,誰想幹這個啊,我有什麽辦法。

蔡傑亭看著她說,不如,我推薦你去參加模特大賽吧,你看你這麽好的身材,我看沒有問題。

我不行,青禾說,我才初中畢業,人家模特們全是大學生。

蔡傑亭輕蔑地笑了,他說,你以為她們的文憑都是真的,我可以給你搞到假文憑,但你出了名就是我的人了,明白?

青禾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想自己的命沒有這麽好吧?居然有人出錢讓她去參加模特大賽,她是看過電視上那些模特的,真妖啊,風情萬種的,一天穿著好衣服,那些衣服都好幾萬塊錢一件啊。

你以為那些模特參加大賽真的是憑本事嗎,她們後麵都有男人的,沒有男人,靠自己是進不了十佳的,不過進了十佳就有機會拍廣告,有機會成為明星,我給你一次這樣的機會,你應該明白你給我什麽。

那是真正的明碼標價。第二天,青禾辭職,和老板告別時老板說,找著高枝了?不過我告訴你,枝越高摔下來會越疼的。

青禾笑笑,疼我也願意,有一天,我會讓你看到我是誰。

那天晚上她被蔡傑亭帶到一個白色的豪華小別墅前,寶馬車穩穩停在花園前,青禾還在以為自己在做夢。

夢怎麽會這麽簡單呢,不過是遇到一個男人,而這個男人不過是有一個情結。

蔡傑亭暗戀過一個驕傲的公主,那個公主是他的女同學,他追求她,被她罵成癩蛤蟆,所以,當青禾出現在他麵前時,他發了一下呆,好像回到了二十歲。

一樣的臉孔,隻不過眼前這個穿著藍印花的工作服,而夢裏那個是真絲的洋裝。

他想,他要睡了她。隻要有錢,這是很簡單的事,他還要讓她成為明星,然後他會告訴別人,這是我的女人。

那天晚上,青禾聽著蔡傑亭在衛生間嘩嘩衝水的聲音,她想逃,這是她最後的機會,可她根本挪不動步,燕紅說,機會不會總是掉下來砸你。

當男人糾纏她的時候,她看到蔡傑亭凸起的肚腩,不好看的羅圈腿。她也做過愛情夢,夢裏是一個高大英俊的男人,能夠一下子把她抱起來。

顯然,蔡傑亭不是這種男人,他呼呼地喘著粗氣,然後咬得她到處是紫痕,她嚷著疼,蔡傑亭說,疼?怎麽可能?你不可能是處女吧?

看到單子上的血蓮花時,蔡傑亭很感動地說,放心吧青禾,我會舍得給你花錢的,一年之後,我會讓大街大巷全認識了你。



一年之後的青禾,已經是顆冉冉升起的小明星。她自從得到模特大賽的季軍之後,就簽了很多合約。

比如拍平麵廣告,穿上婚紗戴上鑽戒,比如去客串電影中的角色,總之,當她走在街上的時候有人指著她說,青禾,青禾。還有小女孩圍上來請她簽名。

她不再穿一千塊錢以下的衣服,用的化妝品至少是雅詩蘭黛和蘭蔻。她開一輛白色的寶馬車在廣州街頭飛馳而過,讓仍舊開著美容院的燕紅大跌眼鏡,燕紅說,麻雀變成鳳凰就是這樣子吧。看來,找對一個好男人比投資好任何一支績優股還要強。

燕紅聽說了青禾的緋聞,和一個攝影師打得火熱,燕紅請青禾喝茶,她告訴青禾說,小心玩火自焚。想當年,燕紅和一個理發師暗渡陳倉被發現後,她被打得鼻青臉腫,差點玩翻了船。吃人家用人家的還要什麽愛情?真是笑話。

可青禾不在乎地說,我還怕什麽?現在,我自己身價百萬,不用他養不用他供,我要誰是自己的自由。

燕紅慨歎這小女子翅膀真是硬了,誰讓人家有硬了的資本呢?那時青禾又接了三條廣告,全是大化妝品公司和知名企業,燕紅有點後悔把青禾帶了出來,再回村去,沒人再說起她來,鄉親們說,看到電視上的青禾了嗎,我們村的。有好多次她想把實情告訴鄉親們,可想想自己不過如此也就算了。

不久她聽說青禾和攝影師睡覺讓蔡傑亭逮住了,攝影師反咬一口說是青禾勾引了他,現在和攝影師睡覺的女孩子太多了,為了多要幾個鏡頭,或者讓他把自己拍得美麗一些,可燕紅相信青禾不會這麽做,因為青禾說,我就是喜歡他,他就是我要的那種類型,高大,帥氣,我把錢全倒貼他了。

後來她再也沒有見到青禾,她曾打聽青禾去了哪裏,可沒有人知道,她想,青禾,也許又去北京了吧,漂亮的女人總是有男人喜歡,即使到了天邊也有男人寵愛吧。



青禾被蔡傑亭逮住的時候很鎮定,倒是攝影師慌亂起來,把扣子全係錯了。

你個臭婊子。蔡傑亭給了她一個耳光,把血抽了出來。

攝影師跪在地上說,蔡總,真的是她勾引我。

蔡傑亭踹了攝影師一腳:立刻從廣州消失,否則會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青禾相信他做得出來,這個戴著眼鏡外表斯文的男人,靜如狡兔,動可指揮幾百人為他拚命,隻有她明白他做的生意,從知道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走上了不歸路。

她被帶到一個郊外的高樓樓頂上,有二十幾層的高樓吧,蔡傑亭站在她的身後。

可惜了啊。蔡傑亭說,這麽好這麽年輕的身體,就這麽飛下去會成了什麽樣子?

青禾閉上了眼睛,耳邊有風吹過,好像小時候聽到的樹林裏吹出的那種風,那時,她赤著腳在田野上跑著,穿著碎花的小衣服,她也做著夢,但做的夢和今天是沒有關係的。

在往下跳的一刹那,她覺得有什麽東西在極速地下墜,風很大,從耳邊呼嘯而過,甚至她沒有看看今天是不是有雲,她隻想了一個問題,如果有來生,她會好好地在那個小山村待著,守著姆媽和爹,找一個能吃苦頭長得也看得過去的男人嫁掉,一起去插秧,一起去耕地,早早地生兒育女,變老變難看。有時赤腳有時穿著草編鞋,她不會再穿9厘米的高跟鞋取悅男人,不會再給任何一個男人洗腳,她恨透了腳。

想到這兒,她覺得人生還算圓滿。她知道明天早晨或者後天,也許小報上會出一條新聞,女模特不堪生活重壓跳樓自殺。這樣的例子一點也不新奇,有的在廣州什麽也沒撈到,她曾經以為自己撈到了一根稻草,但最後才發現,那隻不過是更適合自縊的一根繩子而已。

到達地麵的時候她想,人生小站,終於到了終點。

她是笑著觸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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