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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前世看到今生

  一

我在雲間遊蕩,看到一個女子,她也叫孟小冬,與一個男子唱《遊龍戲鳳》。我驚豔於那女人的妖媚和那男子的秀氣,但那分明不是我,不是梅郎,他們是誰?為什麽也叫孟小冬與梅蘭芳?

哦,原來是一個叫陳凱歌的人在拍電影《梅蘭芳》,我未曾想到,百年之後我仍然是他的點綴,在電影裏,仍然與福芝芳爭寵。

不,不是這樣的。

他們拍出來,一定是錯了的,誰能知道我?誰能了解我的愛情?

對於一個五歲學藝,七歲登台,先後向姑父仇月祥和譚鑫培的琴師孫佐臣學習須生,十二歲在無錫正式掛牌公演,十四歲在上海、浙江、濟南、湖北、福建以及菲律賓等地與粉菊花、露蘭春、姚玉蘭等同台演出的女子來說,早熟應該是必然的。而孟小冬的名字,早早被冠於“冬皇”的美名,《易經》裏說,“小冬”二字,纏綿無限,禪意潺潺,而我的長相,從來被人議論,美到天然,端麗而嫵媚,扮上相後,豔驚全場。

有哪個女子可以把須生唱得如此美輪美奐?我自信我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在那個女子唱戲被蔑視的年代,我是一朵出水芙蓉,刹那間芳華照耀三十年代。

我師父餘叔岩曾經說過一句最讓人臣服的話:“有些人教也是白教,徒費心力。”朋友問:“當今之世,誰比較好呢?”餘叔岩回答說:“目前內外行中,接近我的戲路,且堪造就的,隻有孟小冬一人!”

而現在,有多少人被餘叔岩餘派所傾倒,但執牛耳者,除我者誰?如果不是愛情,如果不是遇到這兩個男人,那麽,也許我是一代京劇宗師,而不是傳說中命運多舛的伶人孟小冬。

一切改變,緣於十八歲這年進京。

怎麽就遇到了呢?怎麽輕易就遇到了呢?

早就聽說他俊美飄逸風度翩翩,早就想一見他的容顏。

1926年下半年的一天,是當時北平政要王克敏的半百生日。當時王克敏擔任財政總長,又兼銀行總裁。既然是戲迷,他過生日當然要大唱堂會戲。

風華正茂,名滿京城的當紅須生孟小冬,和舉世聞名、眾望所歸的青衣花衫梅蘭芳,自然均在被邀行列。

在酒席筵前,大家正在商量晚宴以後的戲,座中忽然有個人提議,應該讓孟小冬和梅蘭芳合演一出《遊龍戲鳳》。提議者說:“一個是須生之皇,一個是旦角之王,王皇同場,珠聯璧合。”

而我,羞紅了臉,這場《遊龍戲鳳》,我不是不會唱,此時,我不是正德皇帝,我才是李鳳姐呀。

是仇月祥替我化的妝,他將我頭上的網子勒得比較高,這樣看上去顯得長眉入鬢,又帶有點武生氣。眼皮上的紅彩抹得稍重一些,帶點浪漫氣息,覺得像舊時的軍爺。而他一出場,我呆住了。

好一個嫵媚俏麗的女子呀。梅郎的美麗與妖豔超出我的想象,刹那間我呆了,幾乎忘記戲詞,鑼鼓點響了,我臉紅了,但幸虧化了妝。

我想,這就是一見鍾情了。我心裏怦怦地跳,跳到幾乎不能控製,果然,果然是翩翩少年郎啊,這個大我六歲的男子,豈不是春閨夢裏人?

金童玉女啊。我聽到台下有人說,珠聯璧合!

我想我到死也沒有忘記齊如山、李釋戡二位,是他們為我們牽了紅線。

良辰吉日定在1927年春節過後的農曆正月二十四,洞房花燭就設在東城東四牌樓九條35號馮裁的公館裏,我嫁於梅郎,顧不得自己是小,顧不得二太太福芝芳的反對。

我和他,花燭之夜,紅羅帳中,鸞鳳和鳴,鴛鴦交頸。

我卻不知,身邊有一極度迷戀我的男子幾欲崩潰,而千裏之外,那個叫杜月笙的男子,輾轉難眠,從我一出道,這個青幫老大就喜歡我,追捧、欣賞,但我更迷戀梅郎,我們台上是夫妻,台下亦是夫妻。親愛的梅郎,我與他端坐於照相館中,聽到那拍照的人說,真是一對絕世傾城的璧人啊。



血案是在誰也沒有料到的情況下發生的。

他說我舉止優雅,氣質高貴,楚楚動人,他說追求不到我死不瞑目,我隻當是戲迷的熱愛與追捧。

當時北平的許多人都以我為心目中的偶像,暗戀於我,而我喜歡的人隻有梅郎,我隻願與他做尋常夫妻。但這居然很難,那個叫福芝芳的女人一直刁難於我,根本不承認有我,盡管我與梅郎亦有三媒六證。

血案的發生,讓我和梅郎之間近乎分崩離析。

京城達官之子王維琛成為梅宅不速之客,他身著淺灰色西裝,麵貌清秀,文質彬彬,麵色蒼白,二十歲左右,一看便知學生氣十足。

梅家客人張漢舉成為了冤死鬼,對於一個來刺殺搶奪了他夢中情人孟小冬的刺客來說,誰來開門誰必定死掉。

這場血案讓我和梅郎之間產生陰影,好似我是紅顏禍水,福芝芳更是借機挑釁,一句句地問:梅蘭芳,你是要我,還是要她?

我未曾想到梅郎如此軟弱,當時的海誓山盟言猶在耳,“綴玉軒”發生如此血案,社會輿論大加炒作,一時沸沸揚揚,種種緋聞,撲麵而來,梅郎的嗣母就去世了。我披麻戴孝前去梅家奔喪,卻被福芝芳羞辱,不讓進門,我呆立在梅家門口,一聲聲喚梅郎,而他居然不來見我,他不來見我!

我知道,我和他之間,緣分已盡。

愛已涼,情已滅,我選擇一個人安靜地離開,出家!到天津居士林皈依佛門,曾經的愛,曾經的纏綿,所有的一切來得快,去得也快,愛如短暫煙花,我情願是尋常夫妻的家小,過著百姓的似水流年,但一切卻已經不能。

我未曾想到他寫信來。

他不是梅郎,他是我生命中的第二個男人杜月笙。

傳言他是流氓與黑社會,青幫老大。但我每次見他,他和顏悅色不說,總是一襲長衫,講話極文雅,他還擔當紅十字會的主要成員,社會有難,捐款捐物,但他是我忠實戲迷,這個喘一口氣上海都要震三震的男人對我說:

小冬,我是你的知音。

這句話讓我淚濕。

愛容易,知音難。他懂得我,所以,一直不離左右,即使我嫁於梅郎。

我與梅郎離婚,他還勸梅郎三思,一個人愛一個人,可以愛到為她想,這才是真愛吧?

如果說與梅郎的愛情還是郎才女美貌,如果說還有情色成分,那麽,在我42歲嫁於63歲的杜月笙時,完全是因為他的懂得。

42歲,於一個女人來講已經是殘花敗柳,但他一定給我一個婚禮。杜月笙那時身體已經不好,1947年60歲大壽在上海大辦,為國民政府籌資12個億,成千上萬人來祝壽,杜因病都沒到現場。而1948年杜月笙把我用直升機從北平接到上海,他卻站在風中等我,我和他成為報紙的頭條:杜月笙為孟小冬動用直升飛機,杜月笙為孟小冬一擲千金,而此時,我並不知道,杜月笙的三子正被蔣經國抓入獄中。比較起來梅郎的曖昧和軟弱,我更知道,我需要這樣一言九鼎、跺跺腳地也會顫之人。

我與月笙,相識晚了。晚了。

他已暮年,而我不是花季,錯過了一時,便是錯過了一世。所以,我與他隻有一年夫妻之緣,他知杜家關係複雜人口眾多,所以,一心一意地寵愛於我,問我要吃什麽,習慣不習慣?在外麵如此飛揚跋扈的男子,在我麵前,卻是低下頭來,我想,嫁,就應該嫁這樣的男子吧。

可惜,我與他,做夫妻隻相守一年,一年之後,他離我而去。

他不知,他離去之後,我再沒有登台,再也沒有開口唱一句戲。

廣陵絕響,隻為知音。

而梅郎,算不得我的知音。



我記得香港,亂世的香港,我一個人的香港。

樹倒猢猻散,我從此以教戲為生,潛心修佛,當年與梅郎在《大公報》還曾經登報聲明,如今想來,是我幼稚,我還曾一問再問:是我負人,抑人負我?世間自有公論,不待冬之贅言。如今,我願意洗淨鉛華,教戲,念經,人生,原來如此之快。

當年的盛況永遠是盛況了——四大須生之一的譚富英先生看完《搜孤救孤》戲後連聲稱絕。遇人便說:“小冬把這出《搜孤救孤》給唱絕了,反正我這出戲是收了。”收了,就是再不唱了。馬連良先生後來沒有唱過,也沒說什麽,但是他把《搜孤救孤》改成了《趙氏孤兒》,難道不是服輸嗎?

孟小冬隻有一個。

孟小冬不願意當誰的配角。

我在陰間,看到那個叫章子怡的女孩子演我,不,不,她不是我,她隻是神似,她有我的倔強,有我的端麗,但是,她骨子裏到底少些東西,那是些什麽東西呢?

我想,是幾十年積攢下來的風塵吧,這個太順利的女孩子,哪裏知道一個女子經曆由盛大到衰落的過程呢?

哪裏知道,此後漫漫餘生,我再也愛無能,愛的衣缽散亂在了三四十年代,一切過去了,我安靜地離開人世時,已經七十歲。

在最後的最後,我笑了,我知道,戲,終於結束了。

一個戲子的命運,應該如此,太平凡了,一定不是戲子。前世看到今生,我沒有後悔過,感謝梅郎,給過我如此動人心魄的愛情;感謝杜月笙,如此懂得我,於一個女人而言,已經足夠,於一個戲子而言,台上台下,也足夠絢麗了。

隻是如果有來世,我不願意再當孟小冬,我隻願意是一個男人的尋常家小,喚作玉娟或素蘭,與他相扶生活,柴米油鹽,慢慢到老。

而我看到了我的來生,我仍然是一個戲子,如果你將來在名伶中,看到一個明麗豔若的女子,那一定是我。

這也許叫,在劫,難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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