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杜莉覺得自己是隻蝴蝶,一次次撞到門上,總是撞到頭快碎了,翅膀也快折了,然後她頹然地倒在地上。
沒有人扶起她。
這個夢一直在做著。從她離了婚之後,她感覺自己就是那隻失了方向感的蝴蝶,到處亂撞,而自己的女兒小童就是那隻小蝴蝶。小童說,媽媽,幼兒園的老師說我們好可憐呢。
離了婚的女人帶著一個孩子是可憐的。不怪人家這麽說。何況,杜莉的單位不是很景氣,以前鐵路是鐵老大,吃香得很,現在,她也麵臨著裁員,裁員也會先裁女的,這是慣例。
是她要求離婚的,她覺得和戴然過起來索然無味。戴然是個老實人,一個老師,和農民一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歸,做什麽都要有條不紊。即使是性事,他也要按天數來的,多一天不行,少一天就更不行,遇上杜莉的特殊日子,他便覺得少占了什麽便宜一樣。
杜莉覺得,如果這樣過一生,她就不是一隻蝴蝶了,她簡直就是一隻早早成為標本的蝴蝶了。
提出離婚以後,戴然說,你會後悔的,杜莉,你是個強女人,這對你一點好處都沒有。
杜莉笑笑,她說,我認命。她不願意就這樣和戴然過一輩子,她才二十八歲,鏡子中還是一張好看的女人的臉,加上會保養,看起來頂多二十四歲,她不信沒有男人來愛她。
在大學裏,她曾經是校花,誰知怎麽鬼使神差嫁了一個教化學的中學老師?也許是那時談戀愛談得太累了,也許真是挑花了眼,最愛的那個男子又東渡扶桑了,所以,也就隨便嫁一個人算了。
這隨便的一嫁,讓她感覺十分沮喪。
婚姻的平淡與寡味讓她失去很多趣味。比如去跳國標,比如和有情調的女友去泡酒吧……柴米油鹽讓她至少失去了很多靈性,有一次翻出在大學裏跳舞用的紅舞鞋,她黯然地倒在地上,覺得光陰真是一朵太慘淡的花,刷啦啦就開敗了她。
於是她離婚,她要開始新的生活,這比什麽都重要。
至於戴然說的後悔,她當時還沒有感覺出來,至少,她感覺到從來沒有過地自由,這好像比什麽都重要。
杜莉想,有風情的女人,或者經曆太多男人的女人是可怕的,她們是不安分的,即使結了婚。
離了婚的杜莉,原以為自己是一隻自由的蝴蝶,願意在哪朵花上落就落,不願意飛了就可以找個繁花似錦的地方休息一下,等她明白根本不是這麽回事時,戴然的事就更刺激了她。
三個月後,戴然結了婚,和一個剛畢業的教英語的女孩子,他居然給她發了請帖。杜莉當然要去,在鏡子前花了一個小時,又心疼地買了一件最新最靚的春裝,她要把新娘比下去,讓戴然後悔。
但去了她才真的後了悔。因為新娘看起來那麽純潔美麗,再美麗的女子,和那天的新娘比起來也會遜色,那一天新娘不但是主角,眼神也是光彩奪目啊。她心情黯淡地轉了一圈,趁著沒人溜了出來,上了出租車,司機問去哪兒,她茫然地說:隨便。
從那天起,她開始做那個蝴蝶的夢,一次次撞到門上。
二
她開始想和自己交往過的那些男人,至少,想起來有五六個之多。這些男人,全和她說過海誓山盟。
有三個是大學裏的男友。其中一個還沒有結婚,在北京一個大公司裏做老總,這個男人說過,杜莉,我會愛你一輩子的,不,下一輩子都愛,隻要你一聲召喚,我就會來到你身邊。
杜莉先給他打了電話,他接到杜莉的電話,顯然很激動,你在哪兒?他說,在北京嗎?
不,她說,我在太原。
哦。他挺失落地說,怎麽想起我來了?要來看我嗎?我挺想你的。
我離婚了。杜莉突然說。
那邊一下子沒了聲音,待了好長時間他才重複:你離婚了呀?之後,沒了下文。再接著,杜莉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很年輕的聲音,叫著林總,請他去開會。
他說,對不起,我要去開會了,有時間再打給你。
杜莉掛了電話,覺得自己真的無聊,他是不會再打給她的,現在,他是一枝茂盛的花,她則是殘枝落葉了,而那“一輩子”,簡直就是廢話。
晚上她泡在浴缸裏洗澡,頭枕在浴缸上,漸漸就睡著了。她做了一個夢,依然是蝴蝶,滿屋子的蝴蝶,在浴室裏飛著,後來,就全濕了翅膀,再也飛不動了,一屋子蝴蝶跟死屍一樣排列著,看著觸目驚心。
電話鈴聲響起時她跳了起來,想了想剛才的夢,心裏灰蒙蒙的一片。她肯定是那些蝴蝶裏其中的一隻,這樣一想,心裏就灰了起來。
電話是戴然打過來的,他說自己的英語四級證書找不到了,是不是在杜莉這裏,評職稱要用的。
杜莉翻了翻,果然在這裏,於是打電話給他說,你來拿吧。
這是離婚後他們第二次見麵,第一次是在戴然的婚禮上,杜莉有點落荒而逃的意思。
開了門,戴然先問,小童呢?
小童去寄宿了。杜莉說,我太忙了,管不了她的。
你一個人住?戴然的聲音有點曖昧,那多孤單啊。
杜莉沒有理他,把證書遞到他手上,轉身進了臥室。沒想到戴然跟了進來。離婚八個月,杜莉沒有碰過男人,戴然把手伸過來說,一日夫妻百日恩,如果你需要,我隨時可以來。
杜莉覺得有點惡心,但沒有攔住戴然的手往下遊走,是誰說過,纏綿就是理療。她八個月沒有和男人接觸了,身體仿佛快幹枯了,隨著戴然的進入,她覺得自己從一枚快要橘黃的落葉變得鮮嫩欲滴了,雖然這樣做她真的看不起自己,但是,很多事情是身不由己的。
戴然走了以後她趴在窗台上呆了好久,之後,眼淚一粒粒地落下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哭,反正就是覺得委屈,委屈得不得了。
三
得找個男人了。杜莉想,這是必需的,就像每天的吃飯一樣,這是件重要的事情。
她想起了單位裏的頭,那個四十多歲的有點禿頂的男人遲克成,他曾無數次很曖昧地說:杜莉,我又夢到你了,我真的總夢到你,這說明什麽啊?
我想你想你啊,你的身體把我迷住了,我看到你小腰一扭的時候,我看到你臀部晃來晃去的時候,我真的忍不住了啊。
無疑,遲克成想的什麽她再明白不過,她離婚之後,遲克成找過她無數次,她都冷冷地拒絕了,本來她可以去一個更好的科室——如果她答應了遲克成的要求,比如上一次床,或者陪他出一次差。可她沒有,所以,她還得待在調度室。
她要的不單是個男人,她要一個有情有調對她負責的男人。
她以為這很簡單,接下來發生的一切讓她感覺這不僅僅是不簡單,簡直是複雜而難堪的。
同事開始給她介紹男人了,第一個是喪妻的,人長得還行,年紀比她大五歲,但一見麵就訴說與妻子的恩愛,恨不得跟了她去。她隻見了一次麵就和媒人說:算了吧,結了婚,我得整天聽他講他們之間的愛情故事。
第二個是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大學裏的教授,她一聽就樂了,說自己又不是找爹!媒人說,那你還想找個什麽樣的?人快三十了,馬上就開敗了的花,還帶個拖油瓶,你以為哪個年輕男人會要你?你又不是王菲!
這句話讓她難受了好久,她才知道自己高估了自己,如果以前她是一塊玉,那麽現在她是一塊石頭,她離了婚,有個不好的工作單位,還有一個四歲的小女兒,她早就不值錢了,她是明日黃花了!
而不久以後的下崗通知讓她再遭冰霜,戴然甚至有點幸災樂禍地說:離了婚的女人一般都命苦。
她倔強地昂起頭,微笑著說:那我也願意離婚。
她心裏是有一點後悔的,可她不能說出來,這是最後一點點自尊了。好在不久以後她就找到一份新工作,在一家快遞公司裏做記錄和雜務,錢不算太多,但足夠她和小童生活了。
接著,範羽闖入了她的生活。
在街上遇到範羽時,杜莉一點也沒有認出他來。當年,她整天被男人追趕著,範羽是醜小鴨,他無比暗戀著她,以至差點得了相思病。
如今看到當年的校花變成一個勤雜工,範羽的心情五味雜陳,一是慨歎生活的變遷,二是覺得自己愛的女人怎麽能變成這個樣子。
他們一起去醉香閣吃了晚飯,出來的時候杜莉喝多了。在席間,範羽一直訴說著當年對她的暗戀,說得他自己都感動了,杜莉是記不得有這麽一個男人了,但看他認真的樣子,還是覺得今天替人去送了一趟快件送對了,因為那家公司,就是範羽的公司。
她坐在他不錯的本田雅閣中,任晚風把她的長發吹亂。他伸出手來,然後伏在她耳邊說:杜莉,以後讓我保護你,好嗎?
她沒有拒絕,雖然知道他是有家有子的,又有什麽關係呢?至少,範羽對她是真心的。
杜莉做了範羽的情人,接受著他的饋贈,一套不錯的房子,一輛奇瑞QQ。戴然遇到她說,想不到三十歲的女人還真有人要啊,一臉不屑的樣子。
如果能這樣一輩子,杜莉想自己也認了,總比嫁個五十多歲的男人要好吧?但半年之後,一個女人帶著一群人打上門來,砸了車子和屋裏的東西,指著她的鼻子罵她婊子。那是範羽的妻子。
屋裏一片狼藉,到處是亂七八糟的痕跡,杜莉想,多像她的生活軌跡啊,這樣雜亂無章,她總試圖衝出去,但總是撞得焦頭爛額。
幾天之後,戴然來電話說,要不,我過去陪陪你?
NO。杜莉輕輕地說,她想,好多路,還要自己走。
第二天杜莉起來,做了個早餐,三明治,雞蛋,一杯牛奶,吃完後,細細地化好妝,不動聲色地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她想:日子還是要過下去的,不管有沒有男人,這點,她是肯定的。
晚上,她又夢到了蝴蝶,一次次撞到門上,終於,蝴蝶破門而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