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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蝴蝶

  一

我又夢見了蝴蝶,大片大片的蝴蝶。我是其中一隻,飛在其中。很多蝴蝶回過頭來看我,我試圖說我不是蝴蝶我是人,一個寂寞的女子,可是我說了很多次,沒有蝴蝶回答我,我才知道,我是在做夢,蝴蝶哪裏能聽懂人的語言呢?

醒來後我發現天已經亮了。

很多煙頭在地上,散亂地扔著,還有高跟鞋,東一隻西一隻,我的指甲油打開著蓋子,散發出刺激性的氣味。我想起來了,昨天安塬在這裏,他給我塗過指甲油,他忘記擰上蓋子了。

他是淩晨三點才離開的,他執意要留在這裏過夜。

不,我說,我不和男人過夜,如果旁邊有陌生人,我睡不著覺。

這個習慣,從十一二歲就有了。那時,我一個人睡,母親在外麵和陌生的男人睡覺,父親去外地工作,母親美麗妖嬈,從男人身上賺取很多錢,母親喜歡漂亮的衣服和首飾,可父親隻掙微薄的工資。

母親說,長安,女孩子漂亮就是資本。

那時我總是冷靜地看著她,一言不發。

我喜歡沉默,喜歡一言不發。

即使老師讓我罰站,我仍然不解釋,或者就那樣呆呆地看著春天發呆。

我是個奇特的女孩子,個子高,在最後一桌,瘦而單薄,我不像我的母親,沒有她的美麗,我是一隻孤獨的蝴蝶。

父親總是說,長安,你應該多說些話,不要像我,把一切隱忍心裏,這樣,會容易得病的。

很多時候,我和父親麵對麵待著,不發一言,江南的雨季總是很長,沒完沒了。母親出去打麻將,或者和男人睡覺,父親還是隱忍著,在母親回來時,端上溫熱的飯菜。

這一點,非常讓人心酸。

十七歲,我出來行走江湖,再也沒有回去過。

父親在一次事故中去世,母親嫁到更遠的南方去,我自己掙錢養活自己。

當然,包括和男人睡覺。

我不愛他們,他們在利用我的身體,在打開我身體的刹那,他們會說,好瘦啊,長安,你怎麽會這樣瘦?

我一直這樣瘦,充滿了骨感,充滿了鹹鹹的味道。我性欲很強,往往會把男人累得精疲力竭,他們一次次讓我說愛他們,可我一直堅持著,不發一言。

沉默讓我看上去有幾許神秘。

其實,我隻是沒有找到可以傾訴的人。

隻要能傾訴,或者甲,或者乙,我都可以。甚至一隻蝴蝶都可以,可是,沒有,我沒有找到。

我吸煙,工作,和男人交往,平淡的姿勢,不慍不喜,充滿孤單。不相信任何人,在上海的小小角落裏,和煙為伴,半夜上網,搜索自己的名字,百度一下,發現幾萬條,有多少人叫長安?包括汽車、美容中心……長安,多麽俗氣大眾化。我彈掉煙灰,找一個叫長安的男人聊天,我說,你為什麽叫長安?他說,你他媽有病嗎,這叫問題嗎?

我總是做這種無聊的事情,一次次,不嫌煩。

夜太漫長了,睡著了,我會夢到蝴蝶,蝴蝶總在夢裏飛,她們說,來,和我們一起飛吧。



我沒有確切地愛上一個男人。

這一點,我無比清楚。沒有哪一個男人讓我肯生生死死。我亦不會花他們的錢,他們有的很大方,給我買的LV包包和CD的口紅,有的隻是請我吃一次飯,在吃飯的時候,他們喜歡把腿搭在我的腿上,我不動聲色,照樣吸著煙。

他們說我不動聲色的時候很像劉嘉玲,不,我說,我不喜歡她,她風塵味道太濃烈。

可我天生具有風塵味道,媚而甜。好多東西是與生俱來的,這沒有辦法。他們說,我身上有一股蘇州評彈的味道。

蘇州評彈是什麽味道?我不知道。軟的,膩的,有一點點豔?我隻上到高二,然後退學,遊走江湖,開過美發美容,做過按摩師,在飯店裏做過領班,在洗頭房裏和男人曖昧過,可最後,我修成正果,用掙來的錢開了一個瑜伽中心。我把它布置得美輪美奐,賺那些有錢人太太的錢,她們吃飽了喝多了,腰肥了沒精神了,於是她們跑來找我,呀呀,看你妖精似的小腰,如何修煉的?

我媚眼如絲,是男人讓我修煉的,男人不喜歡老蠻腰。

我知道,要想抓住男人,隻能靠自己的身體。這一點,從十二三歲我就知道了,我不愛他們,我愛的是他們的錢,沒有錢,我就沒有了自尊,現在,有了錢,我可以鄙視男人,隻有真正有錢的人才會說,我不在乎錢。

因為錢已經是她的奴隸了,所以,她才可以說,她不在乎錢。

我也不在乎錢了。雖然我的錢不多。

可我要求低,可以沒車子沒華麗衣服,布衣素裙,隻要能生活下去,所以,我可以,不再買那些男人的賬。

對於一個不相信愛情的女子來說,男人,充其量是道具,隻能是道具,在我手裏,把玩。

安塬也不例外。

雖然他嘴唇薄涼,雖然他看我時柔情似水,我知道,他喜歡我的錢。

他說,我就願意讓女人養我。

賤人,我罵他,你就是賤人。



我沒見過像安塬這樣的男人。確切點說,他更像一個女人。

他手指細長,蘭花指,嫩而白。喜歡唱昆曲,我看過他扮上相的照片,比女人更像女人,美不勝收。

他對我說,長安,我喜歡女人,但我更喜歡男人。

並不奇怪,所以,我們之間,隻是身體的糾纏與歡愛。他比別的男人可愛之處在於他直接,他說,姐姐,我要錢,我沒錢了。

於是我給他錢,罵他賤人,他笑著接錢,並不惱。

我們一起去北京聽戲看戲,他教我《遊園驚夢》,說我天生是一名伶的底子,我眼角間,有許多哀怨。

我聽了哈哈大笑,露出牙齦,我不怕別人說我不夠淑女,一個不在乎男人的女子,是無所顧忌的,我隻要我過得快樂。

春節的時候,他說,姐,我想去雲南。

太爛的地方,我說,我們去林芝吧。

林芝離西藏400公裏,我在網上搜索過許多林芝的資料,我對林芝一見鍾情,如果有個人陪我去林芝,想必也是不錯的。

坐飛機先到成都,轉了杜甫草堂,吃了成都小吃,我穿平底鞋,麻的褲子,把頭發梳成一個辮子。安塬一身白衣,他說我們是神仙眷屬,我說,不,我們是凡夫俗子,骨子裏全是江湖。

到西藏後我感冒了,夢到好多隻蝴蝶纏綿著我,有人說,在西藏感冒是危險的,因為會有生命危險。安塬很害怕,他抱著我,長安,你不會死吧?

我笑著,死或者生,於我而言,並沒有多少區別,這世間,我無愛無戀無求,隻求一點點芬芳,我便是那盛開的蓮,易沾染塵土。

說完這話,我居然掉了眼淚。

這話,是相當自戀了。

自戀的女子,大抵沒有好的收場,悲或者喜,都要一個人承擔。

安塬抱著我哭的時候,我心裏起了幾絲柔軟,那一刻,當他是弟弟,是親人,是離我靈魂最近的人。

三天後,感冒居然好了。

到了林芝,我像小孩子一樣嚷著,安塬唱著《遊園驚夢》,昆曲婀娜,這一刻,哪是在人間?我翩翩起舞,似一隻蝴蝶飛著,飛著,向著自己的夢鄉。那裏,有我的爹,我的娘,有我的前世,與今生。



雖然不是瓊瑤式的愛情,我對安塬,已經足夠好。

他喝與吃,去北京學戲唱戲所有費用,全是我一分分供出來。我願意這樣包養男人,然後罵他小白臉。

所有在男人那裏曾經受的委屈,我願意一點點索回來。

他又來索錢,說要包一個女戲子。

用我的錢去包另一個女子,我說,你太不像話了,我自然是不給他,可喜歡他這樣光明磊落地說出來。我說,我有好多錢,幾十萬,可是,我願意給才會給你,不願意給時,你半分撈不到。

他用手來掐我,我的脖子梗著,有青筋露著,我卻不喊不叫,隻是笑,他停了手,說,你是個怪人。

終於拂袖而去,他留給我的,隻有一件他穿的戲衣,有隔年的沉香味道,曖昧的,時光流轉的,仿佛有人穿過一千年。

半年後,安塬隨一個香港貴婦人去了日本,他說,隻要歡喜,跟誰都一樣。

這亦是個自私的男人,隻想到自己那片刻的快樂。

我與他一起吸煙時,他言他是十二少我是如花,我說,錯了,我們哪裏是他們,他們有愛情,而我們有的是私情,這樣的私情,狗男狗女都會有。

他高估了感情這回事。

安塬走了,我開始一個人。

有時,偶爾有男人來,但不過夜,我喜歡一個人睡,不習慣有男人的氣味在身邊。

有時,我一個人去旅行,忽如遠行客,去一些寂寞的地方,比如,墨脫,安妮寶貝《蓮花》中發生愛情的地方。

日子一天天過去。

總會過去的。

我越來越孤單,自閉,後來,完全一個人。

關了瑜伽館,不與任何人往來,我掛在網上,看一些A片,動作生猛,而我麵無表情,與我無關,這情色世界,從此,與我無關了。

這麽快就會塵埃落定嗎?

我不過才二十四歲,本命年。

臉還是細致年輕,有如青瓷,半夜照鏡子,塗了胭脂與口紅,我展顏一笑,好媚的一個女子,又媚又淒涼。

那晚,我吃了三粒安定才入睡。

醒來,已經是第二天下午。

我買了一張機票去昆明,莫名其妙想逃離。昆明蝴蝶很多,我要去看蝴蝶,因為在夢中,我夢到了那些蝴蝶,它們在召喚我:親愛的,來吧,我們一起跳舞。

當然,我穿了最喜歡的白衣,寬大飄逸,是我最欣賞的著裝風格,幾乎沒有人間的煙火氣。

當我站在瀾滄江邊,當我低下頭看那些蝴蝶時,我的眼淚,一滴滴落下來。

骨子裏的軟和憂傷會讓人絕望。

這種氣質,與生俱來。

我記得自己是飛下去的。

我記得後麵有人喊,有人自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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