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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飛翔的女人

  一

安菊兒常常會夢到自己飛翔。這樣的夢從很小就有了。

她當時說這話的時候,她的母親,蘇州小鎮的美女柳如正在盤頭,她覺得這種話從一個七八歲的女孩子口中說出來有點類似夢囈。那時柳如在一個戲團裏演杜麗娘,《牡丹亭》剛剛複排,雖然她已經三十五歲,可扮出相來還是蠻好看的。

當然,出演柳夢梅的男人孟力是她暗戀多年的男人,冷漠、自私、好看,他看不上她,可是並不拒絕她對他的好,比如帶早餐給他吃,把戲服給他熨平整,這些細節的關懷得體而又周到,其中的曖昧情緒,隻有她和他知道了。

知道這事的當然還有安菊兒,她覺得自己比同年齡女孩子早熟得多,她知道母親喜歡孟力,可孟力不喜歡母親。在愛情這件事上,她覺得母親太賤。

夢到自己飛翔的夢她和好多人說過,當然,還和自己的班主任李慶田說過,李慶田從鼻子裏發出了一聲“哼”之後說,真是做夢。

十五歲,她來了例假,褲子染紅了一大遍,她幾乎是班裏最晚來例假的女生了,男生們哄笑著她,而她鎮定自若地從他們麵前走過,然後去小賣店裏買來草紙。她很驕傲她來了例假,這算什麽丟人的事?最起碼她可以懷孕生子了。

安菊兒,總是比一般女孩子有著超人的鎮定和不動聲色。

那天晚上,她夢到一個男人牽引著他的手飛。

她清楚地看到那個男人的臉,應該是馬小東。

隻能是馬小東。

馬小東是最後一桌,高大英俊,十六歲就已經一米八二,因為高,站隊時總在第一排。背有些微駝,可是他依然是迷人的英俊的,有點像那時人們迷戀的三浦友和,安菊兒極度迷戀他,雖然她隻有一米五五,還不到他的肩。那時她是語文科代表,發本子時會在他麵前停留多五秒鍾。

那時,她會利用那五秒鍾緊緊地盯著馬小東,直到馬小東紅了臉。

一年之後,她被馬小東牽著手到學校的後山坡上,他們生澀地解開對方的衣服,安菊兒的胸是平平的,馬小東慌張得似一隻小鹿亂衝亂撞之後說,對不起。

安菊兒想哭,可是還是沒有眼淚,她事後讓馬小東先走了,之後,她看著草地上那一小片圓圓的血跡,突然知道了什麽是飛:馬小東抱住她的時候,馬小東進入她身體的一刹那,她確實是在飛。

從那時起,安菊兒就明白了,她是離不開男人的。

一個月後,她和馬小東各奔東西,馬小東去當兵了,她去三中讀高中。

馬小東來了幾封信,她看了看,指出上麵若幹錯別字,而且還指出了好多語句不通的地方。馬小東不過是個繡花枕頭,她和他的緣分,隻能到此。

從此,她與馬小東再也沒有聯係,但草地上那一片微紅常常出現在她的夢中,伴著她一起飛翔。



飛翔是痛苦的。

常常在半空中,不知向何處去,而翅膀總是長長短短,好幾次她在夢中急醒了。那時學習特別緊張,但好多同學早戀了,她上的是一個二流的高中,晚自習的時候就有男生女生跑到後麵的小樹林裏談情說愛去了。曾經有老師一個早晨拾到十多隻避孕套,這讓學校大為惱火,開除了一個懷孕的女生以正校風。

此時安菊兒的冷靜超乎所有人想象,現在她的乳房終於如願以償地豐滿起來了,而且個子三年之內長高了十厘米。如果你現在再看到安菊兒,她是一個很有姿色的女生了,收到的情書很多,包括那個來實習的師大老師。

安菊兒不為所動,繼續自己的學業,她明白了一個道理,如果考不上大學,她得去一個小工廠去糊紙盒,她連《牡丹亭》都唱不了,她隻能嫁個小巷中的男人,然後生個阿貓阿狗慢慢變老,最後成了吳家阿婆那個樣子,傻呆呆地坐在竹椅上串雪裏紅。不不,她不要那樣的生活。

雖然她很迷戀戀愛這件事情,可安菊兒更明白,她現在不能戀愛。

十八歲,她以優異成績考上北京的一所大學,從此遠離生活了十八年的水鄉小鎮,並且隻把小鎮當成了故鄉。

她是班裏三個考上大學的學生之一,另兩個是班裏複讀的,男生。就是說,女生考上大學的隻有她一個。那是一個美麗的夏天,十八歲的安菊兒一臉得意分外妖嬈,在那個暑假她遇到了回來探親的馬小東,馬小東驚詫於她的變化,當然想舊夢重溫,安菊兒很優雅地說,no。

到北京後的安菊兒完全擺脫了小鎮的局促和尷尬,她很快和那些地道的北京女孩子區別不大,並且幾個月之後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隻是她的經濟比較窘迫,家裏給的錢是極有限的,於是她和大多數女生一樣去做家教。

她挑了好多家才挑到李亞鬆家。李亞鬆,四十歲男人,妻子去了美國,一個人帶著十歲的女孩子。安菊兒覺得這是上天給她的恩賜,何況,李亞鬆長得並不難看,何況,他還自己開著公司。

很顯然,李亞鬆對這個女孩子是極有好感的,但知識分子的他未免有些迂腐,即使花錢亦不是很爽快,這讓安菊兒十分看不起她。她的臉色有陰有晴,李亞鬆很快就意會到了什麽,在安菊兒的身上花了大把銀子,從時裝到化妝品,可女兒的學習成績依然如故,倒是安菊兒和李亞鬆跑到了床上。

她提出了要留在北京,她相信,李亞鬆有這個本事。

李亞鬆說,難啊。

我要嘛,她說。

她記得自己的夢,飛過故宮的宮殿,她夢到過自己曾是一個格格,後來更夢到自己是一個皇後,這樣的夢總是不著邊際的。

此時她還有一個男友,學校排球隊的林隊長林朗,如馬小東一樣高大英俊,額前散發很性感地飄散著。安菊兒和林隊長去小旅館開房,當然,她掏錢,因為,她願意。

錢是從李亞鬆那裏得來的,這是她的本事,她可能用一個男人的錢養另一個男人,因為,她喜歡這個男人。

她沒有什麽女友,她覺得宿舍的女生都嫉妒她,她妖嬈婀娜而且風情萬種,到考試時總有男生幫她,她會撒嬌,會撒嬌的女生總是不吃虧的。何況即使不及格,她也會跑到導師那裏哭鼻子,加上梨花帶雨的笑,總之,四年大學,她是輕鬆就過了英語六級,然後輕鬆拿到了畢業證和一張留在北京的通行證。

林朗走的時候抱著她哭,這個哈爾濱的男孩兒說,我這一輩子隻愛你一個人,我真的離不開你,你跟我走吧。

那怎麽可能,安菊兒說,不可能的。

林朗是哭著走的,他一邊哭一邊叫著安菊兒的名字。安菊兒覺得這個世界有點亂,其實應該哭的是她,她未嚐不愛林朗,可愛與生活是兩回事的,她要留在北京,林朗留不下,他們隻能分手。

她沒有哭,笑著揮了揮手,大學結束了,她和李亞鬆也結束了,李亞鬆的太太從美國回來了,一切戛然而止。李亞鬆還覺得對不起安菊兒,安菊兒笑笑說,那你以後要償還我啊。

她很慶幸,李亞鬆太太及時回來,否則,她真的不知如何收場。

她可不想當人的後媽,再說,李亞鬆四十三四了,也太老了吧?



她已經飛到北京了,不,她的飛翔剛剛開始,一切才正拉開序幕。

安菊兒找到一家瑞士公司,她很快就適應了這裏的環境,高檔寫字樓,一個月七八千的收入,在別人看來,這已經足以讓人羨慕。

七八千?那隻是一條裙子錢而已。

在出席公司的新年party時,安菊兒感覺自己十分寒酸,好像是一個從鄉下來的小癟三,她穿著新買的百麗的鞋子,一千多塊啊,可站在那衣香影鬢的女人中間,她覺得自己的笑都是尷尬的,身上每一個地方都是局促的。她想起從小鎮來北京的第一天,她睡覺時看到自己的內褲,居然是兩塊錢買來的小內褲,為此她自卑過,但現在的自卑更厲害,因為她渾身上下不過幾千塊,可那些女人,一條內褲就是四千多。

是應該找個有錢人了。

康寶槐就是這時出現的,鑽石王老五,和前妻離了婚,一個人在北京搞房地產,幾個樓盤做得不錯。他出現在這個party上時,所有女人的眼睛就發出了綠光。

安菊兒當然也不例外,隻是她表現得更隱忍。

她坐在角落裏,如一朵空穀幽蘭,她一直在用眼睛捕捉著康寶槐,有人說,下等女人用身體捕捉男人,上等女人用眼睛。

無疑,她屬於後者。

康寶槐終於注意到了她,因為他的後背有些發燙,那個漂亮女人,冷靜高傲,和他玩過的所有女人都不同,他覺得,他遇到她,叫做棋逢對手。或者說,叫兵遇良將。

那天他們一直跳舞,一直沒有說話,眼神之間的糾纏非常狠,安菊兒的眼睛很深,深到康寶槐不知她在想什麽。

他把她帶回家,她在複式的二百八十平方米的房子裏猶如女主人,給他煮了咖啡,然後又親自放了洗腳水,她好像在這裏待了好多年一樣,並沒有太多生疏的感覺。他們很自然地上了床,安菊兒床上的功夫好像是天生的一樣,華麗而妖嬈。這樣的女人,讓康寶槐欲罷不能,何況,她又出身於名校,何況又說一口流利的英語,娶一個這樣的太太,是很體麵的事情。

結婚是一個月之後的事情,雖然有閃婚的嫌疑,可穿上一萬多塊的婚紗,戴上五克拉的鑽戒,安菊兒的幸福還是一波又一波地蕩漾開來了。

在新婚之夜,她夢到自己變成了一隻鳳凰。

她不是鳳凰又是什麽?

從一個水鄉小鎮到一個鑽石王老五的太太,從一個穿兩塊錢內褲到穿四千塊維多利亞的秘密的女人,這樣的跨越是能叫做飛翔的。

康寶槐說了好幾次讓她辭職,她說,一個人在家裏太寂寞了,於是她仍然到瑞士公司去上班,那裏有帥氣的瑞士小夥子,有據說是貴族血統的老總達瑞,他們之間用英語T情,未嚐不是一種趣味。

不久她懷孕,這是她的第一次懷孕,鬧口很厲害,她把母親接到北京。

母親看到自己女兒如此華貴,居然說,這樣大的屋子住起來是陰氣太重的,還是有煙火氣的屋子好些。

母親的話一語成讖,不久,康寶槐提出了離婚,他是朝三暮四拈花問柳之人,這次,他和一個影視明星搞到了一起,安菊兒就顯得如同一棵野草一樣了。康寶槐說,孩子你可以生下來,但是,你不能帶走,我希望康家有後。

安菊兒笑了笑,收到康寶槐給的一百萬然後去醫院做了人流。自始至終,她也沒有想過要和康寶槐白頭到老,她不相信有錢的男人,能在一年半時間得到一百萬,已經夠多了。

她重回瑞士公司,看到了新來的老總傑米,傑米說,天哪,安菊兒,你的東方麵孔太美麗了。

安菊兒知道,自己的機會又來了。



傑米是個純潔的大男孩兒,於二十八歲的安菊兒來說,二十五歲的他顯得單純而幼稚。

安菊兒知道如何討這樣的男孩兒歡心,她從此穿很“中國”的衣服,黑色的畫著龍與鳳的長襯衣,豔粉的小肚兜,或者用從前被麵做的衣服,加上小蠻腰和中國式的盤頭,她把迷戀中國文化的傑米迷了個五迷三道。

他們休假時一起去了麗江,安菊兒表現得十分純真,如剛畢業的大學生,卻又十分民族風情。她穿著少數民族那些衣服,戴上藏飾,傑米看到她,說她是他的精靈,他們拉著手在麗江街道上走著,似一對神仙眷屬,傑米求愛,安菊兒說,我們中國女子很傳統的,一定要等到新婚。

於是傑米求了婚。

多麽簡單的事情啊。安菊兒想,原來,好多夢想就是一個閃念而已。她談不上多喜歡傑米,傑米太單純了,太單純的男人是勾不起她的性欲的,可她想去瑞士,瑞士,那是天堂啊。

她終於知道飛翔的夢從何而來啊,她一直想飛,飛到這個世界的盡頭啊。

她帶著中國的絲綢和瓷器遠嫁了瑞士,在美麗如世外桃源的瑞士,她有錢有閑,穿著地道的中國服裝去參加各種場合的聚會,她流光溢彩光彩奪目,無論到哪裏,她都是中心。

傑米不喜歡她這樣,傑米說,我喜歡單純的你,在麗江的你。

她笑著說,親愛的傑米,可那不是我啊,那是裝的啊。

傑米很失望,於是傑米提出了離婚。

她說好啊,她不在乎離婚,她在乎的是,自己還能飛多高。

三十歲,她一個人在瑞士,有錢,但更多的是寂寞。

偶爾她也回國,康寶槐已經從激烈的房地產競爭中敗下陣來,電影明星離開了他。她請他到王府吃了一次飯,吃得很寂寞,落敗的男人如一隻喪家之犬,甚至,想與她上床的激情都沒有。

那次之後他們再也沒有見過,她也回過蘇州小鎮,算是衣錦還鄉,她是小鎮上唯一嫁到國外去的女人,和她同年齡的女同學們,老得不像樣子了,有的生了兩三個孩子,打魚做小買賣。她也遇到了馬小東,馬小東複員了,開了一個水暖門市,胖得不行了,她看到他的時候,他正搓肚皮上的泥,有點局促地站起來說,嗬,是安菊兒,安菊兒,你怎麽越來越漂亮了呢?

馬小東的妻子甚至討好她,以希望這個馬小東過去的老同學能幫上他們什麽忙。安菊兒給了孩子一百美元,馬小東的孩子都八歲了,她拍了拍孩子的小腦袋說,真不如你爸爸小時候好看。

那時候她有些傷感,那個後山坡已經開發了,如今是一片大樓了。想當年,那青青的草地上曾經有她流出的一片緋紅的血啊。

她很得意自己混成今天這樣,見到所有舊情人都足以讓他們自卑,這是什麽,這就是勝利啊。

在北京見到了林朗,林朗是唯一一個例外,開了自己的傳媒公司,比十年前更加帥氣,三十歲的男人,正是最有魅力的時候,何況,手下那麽多美女模特。但看到安菊兒的時候林朗說,有些女人就是妖精啊。

安菊兒就得意地笑了,誇一個女人是妖精,那是最美麗的獎賞啊。

他們一起吃飯跳舞,情意綿綿地擁抱,林朗說,做我的情人吧,我會好好疼你的。

好啊,安菊兒說,我也會好好疼你的。她知道他們說的都是假話。

安菊兒每次回來後都要約林朗,林朗總是準時赴約,和十年前相比,安菊兒覺得她和林朗現在更像是一場遊戲了,越玩越覺得無聊與空虛。

甚至她有一次到林朗辦公室去,看到林朗正和手下女模特纏綿在一起,她居然沒有多生氣,而是說,pleasegoon。

那一刻,她才覺得她自己已經十分無恥。

她後來基本上很少回國了,在瑞士家裏,養養花種種草,親手烤一些麵包,她穿的衣服越來越素雅,她覺得,自己已經沒必要再討好男人了,因為,她的飛翔已經讓她很出色了。

三十三歲,她在瑞士自殺的消息傳回小鎮,她的母親說,這孩子從小就愛做夢,她一定是飛了,她說過喜歡飛的。

隻是人們說起她的時候,說,人不能飛得太高,容易摔下來的。

除此之外,小鎮生活如流水潺潺,依然活色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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