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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韋鎮小道(2)

  但是那個人哈哈笑了起來,他說,事情哪這麽容易說收就收了?最後他還是同意了。那個人確實惹不起。他將雪茄在嘴角滾來滾去說,怎麽樣,想好了嗎?他說,好吧,你說吧。

  這事情,已經將近一年了,當時我們搞了一批貨,弄了一筆,可是不曾料到,有人告密,就在我們打道回府的路上遇見了警察,給追上了。那次追殺,殺傷了不少兄弟。這一次把那錢追回來也好對他們的妻兒老小有個交代。當時一個兄弟情急之下將款子扔進了一家小院。風聲過了之後,我們按圖索驥,找到了那裏,原先租房的那個人卷了鋪蓋回老家了。事情就這麽個事情。喏。給你。

  他說著遞給他一張紙,紙上寫著字,地址很清楚,幸虧當時租家有身份複印件,麻煩你跑一趟了。

  他知道故事還將繼續下去。隻是一年前的事,他有點顧慮起來,他知道做這個行當的是不容許有多少顧慮的。他還是說了一句,彪哥,會不會錯?

  彪哥再一次哈哈大笑起來,聲音很大地說了一句話,他媽的,我看你過回頭了。

  他將自己浸泡在水裏的身體撈了出來,再一次地坐在了大理石上,他的那種陌生感開始消失,他坐在那兒開始搓弄他的腳丫。他的腳板有幾個水泡已經破了,像撒了一些鹽在上麵似的。他咬著牙,將水撩撥到上麵。

  他洗完澡出來的時候,天竟然下起了小雪。雪花在空中沸沸揚揚往下落。一觸到地麵便不見了影子,隻有一攤水。略感新奇的他掀開布簾子時,街上的地麵已經潮乎乎的了。人們走過腳底下響聲一片。他毫不猶豫地走了。他的肚子餓了,一把澡把肚皮也洗空了似的,他選了一家比較幹淨的麵店。

  麵店朝街的一扇玻璃櫥窗,已經很模糊。隱隱約約地看見外麵的景象和人影。他覺得這裏的麵條不錯,很勁道。

  8

  小龍吃過飯後就上學去了,阿晴嫂還在埋怨自來水,黃景明正在樓上聽流行音樂。音箱的聲音開得很高,音樂從小樓飄了出來,傳了很遠很遠。人們在老遠就能聽見那英的歌喉了。“霧裏看花,水中望月……”阿晴嫂開始像往常一樣掃地,抹桌子。幾乎每一個到過黃家的人都有這個印象,阿晴嫂手裏總是揣著麻布,似乎一刻就沒有停止過。他家的桌子腿都可以照出人的腳影子,那發亮的地板就更不用說了。她現在幾乎匍匐在地上開始她遙遙無期的清掃工作。她再一次想起了自己第二次去周寡婦的老屋那天早上。她感覺到眼淚開始在自己的眼窩裏飛旋起來,她停了下來,她覺得自己像一條狗,也許這就是自己所祈禱的幸福生活。

  她那天早上起得很早,她在屋子裏還洗了一把澡,她將自己好好地清洗了一下。她媽媽說,去見上帝,應該幹幹淨淨的。她就這麽做了。她想著那個早晨,早晨的風使她一陣涼爽,她快步走在田埂上。那時候還是夏天,秧苗碧綠。她的心情前所未有。

  聾老頭給她開了門之後,她看見窗口的光亮傾斜在那些長凳上。她似乎感覺到長凳上的涼爽。牆上的一幅畫吸引住了她,一個人吊在一個十字架上。畫已經粘上了灰汙,但是色澤還很鮮豔。她不知道這個人為什麽吊到這兒。臉孔模糊,耷拉著頭。她坐了下來,靜靜地看著,屋內靜悄悄的,從隔壁傳來碗盞的聲音。還有勺子舀水的聲音,異常清晰。她坐著,看著旁邊的另一幅畫,一個女人懷抱著一個小孩。這使她久久地出神,她感覺到那個女人手上的小孩在輕微地揮舞著手腳,甚至還發出哭聲,她真的入神了。

  忽然一陣敲門聲打斷了她的聯想,她放下手中的掃帚,去開門。

  門外的人使她的心微微一跳,她有點眼熟,可是一下又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她用土話問他找誰。是不是要水喝,經常有過路人敲她的門要口水喝喝,然後繼續趕路。那個人說,不,不喝水。請問黃景明在家嗎?是找阿明的,她立即掉頭朝樓上喊阿明,可是音箱的聲音遮蓋了她的聲音。她隻有先讓他進來。那人進了院內。他四周瞧了瞧。桂花樹下有一隻貓狐疑地看了看他,他盯了它一眼,貓然後就走開了。

  我是他的朋友,那個人對他說。我上去找他,談點事。說著他就踩著樓梯上了樓。阿晴嫂又繼續拿起掃帚開始院子的打掃工作。她邊打掃邊昂頭向上喊了一句,阿明,你朋友來找你了。

  她一邊掃著地,一邊在想著這個似曾相識的人。這個人好像在哪兒見過。在哪兒呢?黃景明依稀聽見了阿晴的聲音,他想可能是周凱來了,腳步聲愈來愈近,必須要跟他好好地談談。錢借給你沒有關係,可是你不能……他還正想著,忽然他愣住了,來的人不是周凱。是那個外鄉人,上午他還好心,載他一程呢,他的出現使黃景明有點不安起來,他搞不清楚這個外鄉人出現在自己家門口的真正目的。他立即走過去將音箱的喇叭聲旋小,他甚至不知道他該怎麽開口問這個人,還沒有等他開口,外鄉人便自報家門了。

  阿晴嫂終於想起來了,是上午洗菜的時候見到的那個人。是的,不錯,是他,臉上有一道傷疤。一點不錯,他還向鐵門內看了一眼的。她開始責怪自己起來,自己為什麽不讓他先待在院子裏,而讓他直接上了樓呢。假如他對阿明有什麽呢!那個家夥的眼光。她立即扔下手中的掃把,噌噌噌上樓。

  她沒有聽見什麽不正常的聲音,這使她略微有點詫異。她看見兩個男人麵對麵地坐著,中間的茶幾上放著煙。他聽見阿明說,我沒有拿。真的,我沒有拿。我能有今天是我自己掙的。那個人沒有說話,他的背對著她,她看不清楚他的臉。但是他的臉現在是一副不容辯解的神色,她看見他曲肘從口袋裏掏著什麽,他終於掏了出來,是一張紙。他遞給阿明看。阿明看了笑了笑,笑話。就憑這個?那個人直截了當地說,你起碼給一半吧,我也好交代。阿明站了起來,我沒有拿就是沒有拿說什麽一半兩半,請你出去,我不認識你,我好心用摩托帶你一程,你卻打我的主意。那個人不得不站了起來。好吧,既然如此,我也無話可說了,我可以告訴你,你絕對沒有什麽好果子吃的。他說得很冷靜,說後麵一句話的時候,幾乎一字一句的。

  那個人先阿明一步從房間裏出來,他從走廊上快速地走過,他的風衣蕩起一陣清風,阿晴嫂扁著身子,幾乎將身體貼住了牆。她看見他的臉,異常難看,像塊鐵板一樣。他說那請你注意你的兒子。他在下樓梯的時候扔下了這麽一句話。阿明跟著從樓梯下來的一刹那,手扶了扶樓梯欄杆。這句話使阿晴嫂也感到全身隨之一抖。

  阿晴嫂明白了,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是的,他們將麵臨另一種可怕的現實。

  9

  他住在韋鎮的一家叫興旺的旅社,從興旺旅社的陳設和鎮上所處的位置看,顯然這家主人沒有想過要靠此發財。陳設陳舊,位置偏僻。如果說在幾年前的小鎮上,這裏的地段還算可以的話,現在隨著城鎮疆域的擴展,熱鬧的中心已經作了位移。不過,他很喜歡這家私人旅社,盡管有點幽深,但是很幹淨,足以使他滿足。這裏的登記也很簡單,方便。沒有像公家的那麽程序繁瑣,要求甚嚴,這正合他的心意。

  他偶爾就在街上吃,換換胃口,但大部分時間是在旅社裏度過。這裏離無名村還有很遠,大概有兩個小時的路程。他想象著那一家子人在短暫的對話之後和自己建立的緊張關係。那是一種不得不麵對的危險,無論是他們,還是他,莫不如此。

  他待在旅社裏,顯得很安靜,幾乎是興旺旅社這麽多年來唯一的一個安靜之極的旅客,幾乎沒有聲音,主人似乎也懶得問。他的窗口對著一個中學的操場,操場顯得很寬廣,長滿了雜草,看上去很荒蕪,他經常就對著那兒看,想一些往事。

  小芸經常出現在他的夢中,這使他逗留外地的時光有點甜蜜感。他經常不知不覺就在麵北的窗口笑了起來。隨後,他又很快地凝住臉上的笑容。他還必須等下去,一天一天將歸期推遲,直到事情的終結才行。兩節課後,操場上站滿了學生,他們鬆鬆垮垮地進場,做操,然後鬆鬆垮垮地離開他的視野。靠近他窗口的地方,那一狹長的地帶,太陽很強烈的時候,那兒照得花嚓嚓的,他經常心裏湧上來一股到那兒一躺的欲望。可是,他事後了解到要到達緊鄰的學校,必須要繞道兩個街道,過三座橋。他便打消了這個念頭。他覺得對著它看看,也就罷了。偶爾,有一個足球從遠方慢慢地滾近,緊接著是一陣奔跑和氣喘,一個個頭挺高的少年撿起足球跨過狹長的草叢地帶,返回場地。對方根本不會在意窗內的那一雙眼睛。他仍然饒有興致地看著一群小夥子踢完一場又一場球。直到他的視野裏暮色降臨,喘息與奔跑消失,一切安靜下來,他的一天終於來到了夜晚。

  他很熟悉了隔壁廚房裏傳來舀水的聲音,清脆欲滴,然後是一陣瓢勺碗筷碰撞的聲音,確鑿無疑地昭示著又一個夜晚的降臨。他太熟悉了。一切按部就班地進行著。他走出自己的房間,這個房間的燈已經亮了,桌子上已經放著的幾個碟子裏炒菜騰著熱氣。他感覺到他的胃痙攣了一下,緊接著肚子裏一兩聲腹響。

  他拾起筷子,夾一兩塊菜進嘴。他很滿意了,女房東已經完全掌握了南方菜的特點。他咂了一下嘴,說,好。女房東是一個四十歲不到的婦人,她站在桌邊,笑嘻嘻地看著客人品嚐,便在油跡斑斑的圍裙上絞著手,對客人的過譽感到有點不好意思的樣子。男房東銜著煙站在廚房門口臉向著這邊,他呷了一口煙,煙霧慢慢地遊過來,擦著夫人的鬢發,會入菜的嫋嫋熱氣中去了。

  空氣中響著他咀嚼的聲音,從他咀動的聲音以及從下巴頦兒的用力程度完全可以判斷,今天似乎是他吃得最香的一次。他開玩笑地說,老板娘,我明天要走了,你才拿出本事來啊。

  女房東知道他是開玩笑,就說,最後一頓不把你吃好點,你怎麽上路呢。她說這話的時候,男房東咳嗽了一下,她似乎不理會他的暗示。接著說,你們南方菜其實也很簡單嘛,就是多加點糖和醋。

  是的,是很簡單,你還花了這麽長時間,分明是你舍不得給我吃。

  哪來的這話,我燒菜,你反正給錢,哪來什麽舍得不舍得呢。

  女房東紅著那臉頰,很快被男房東叫過去了,方梅,你把貓喂一下。她搓著手離開了芳香的桌子。

  他吃過晚飯以後,照例在複興橋附近轉了轉,然後沿著永安河一直走到大運河邊,再穿過高速公路橋的陰影,頂著月光,原路返回,這是他幾個月來培養起來的習慣。轉過一圈回來後,上床躺下。他今天有點睡不著。他的腦海裏重現了他來到此地的一幕又一幕。這個陌生的地方,他今生是無法忘記了。聾老頭與狗,唱歌一樣的方言,熱氣騰騰的菜,始終紅著臉頰的女房東以及這裏集鎮夜晚上空的星群。他想象著小芸見到自己笑起來的情形。這麽想著想著,他不知不覺墜入了夢鄉。

  10

  黃景明的腿隱隱作痛,這是他在深圳打工落下的一個隱患,一到下雨天便空空地痛。

  他坐了一會兒,然後就抬身起來去騎車了,他必須去接小龍了,他現在甚至不用看鍾表就知道到幾點了,阿晴嫂仍然手裏拽著一塊抹布,她看著自己的丈夫直接將車子騎出了院子,在牆角旁邊一拐就不見了。她的心情難以形容,似乎是一夜間的事,那個使她擔心的事實終於來到她的家庭生活裏,並且滲透進她愈來愈膽戰心驚的血液中去了。小龍是不可以出事的。這年把,這個六歲多一點的孩子已經成為一個母親生活的核心。她前所未有地疼愛著他,嗬護他。他臉上的笑容幾乎撫慰了她每一天的心情。現在她唯一希望的就是上帝保佑他的平安。

  黃景明車子一出門,她幾乎就沒有什麽心情去做什麽事。她手拽著抹布,在院子裏走來走去,一會兒上樓,一會兒又下樓,很寫意地幹著活。她等待著兒子活蹦亂跳地出現在麵前的時候,她才完完全全地放心。事情就是這麽簡單,她的生活像一塊被看不見的蚯蚓拱鬆了的土壤。而她的兒子小龍是不知道這一切的,他們沒有告訴他,這怎麽跟孩子說呢,這跟阿晴嫂的教育觀不符。唯一使小龍感到不同於以往的就是爸爸每一次都很準時地出現在學校的門口,他停在柵欄的外麵,向他笑著。小龍然後被爸爸的大手叉住腰往上一提,在後麵的座位上落座。很多像鴨子一樣搖啊呀搖的小朋友很快被甩在了身後。到家門口的時候,媽媽已經站在了門口,她臉上掛笑,看著他被爸爸的大手捉回地麵。

  一天重複著一天,沒有任何異常。兩三個月過得很快,可是在阿晴嫂的眼裏,卻異常慢。小龍像往常一樣,站到了地麵上。他今天剛剛考過試,他得了一個一百分。

  媽媽,我考了一百分。

  阿晴嫂笑了,她在桌上不停地往兒子的碗裏夾菜以示獎勵。一百分對於一個剛剛啟蒙的孩子猶如天堂,他快活地在席上吞吃著,充分表現出一個孩子肆無忌憚的吃相。

  爸爸今下午不接你了噢,黃景明說,他的手還在兒子的頭頂上摸了摸。

  啊,哦,小龍嘴裏一邊答應著,一邊撥著飯。

  阿晴嫂想不起還有什麽更好的理由去駁斥阿明,事實上確實如此,一天比一天平安。也許那個人隻是說了一句氣話而已,害得我們如此提心吊膽。枕邊的阿明說。說不定那個家夥早就到家了。她想起昨晚上討論這件事的情形。眼看就要過年了,阿明在街上晃悠的時候根本就看不見一個外鄉人的影子了。趁著到了年根,把一些錢往回收收。是的,她覺得他們真正有點杞人憂天了。自己的事情還是不少,兒子很安全。

  兒子放晚學的時候,黃景明還沒有回來,阿晴嫂正在屋子裏抹著桌子腿。這些天來她的心事簡直被攪亂了,她的清掃工作做得馬馬虎虎,因此這幾天她好好地費一番工夫將它們擦拭了一遍又一遍。她正在抹著倒數第二個桌子腿。她先是聽見鐵門輕微地響了一聲,然後是一陣清晰的腳步。她抬起腰來,她從開始到現在似乎沒有直起腰來過。一直起腰來,外麵天竟然黑了,她竟然忘了小龍的事。所以小龍出現在她的麵前,她感覺到生活還是充滿了驚喜。她說,乖乖,放學啦。

  小龍來到她的跟前,開始舉起小拳給她捶腰,她確實感覺到腰有點酸疼難耐,她今天確實在一張桌子的四條腿上耗費了不少光陰,仿佛在那裏做了一個冗長的夢。

  夜晚開始降臨,黃昏發揮著最後的光亮與色彩。

  小龍給她端來了小板凳,放在走廊上。她坐在小板凳上,聽著兒子的小拳頭在自己脊背上的聲音,她感覺到了幸福的圍繞。

  11

  小龍的臉被旁邊的小霞摳破了,班上立即鬧哄哄的,老師很快就來了。小霞還想將她尖利的小手伸到可憐的小龍臉上去,一把被老師扯開了。這位剛從師範學校畢業不久的女老師臂力大得出奇,將小霞抓在了空中,小霞氣鼓著嘴斜著頭看著老師的臉,直到她被放下地仍然氣鼓著嘴,斜著眼睛看著老師去袒護流下眼淚的小龍。

  小龍的淚水被女老師溫柔的手抹去了,但是他還不停地哽咽著,他很想使自己停下來,可是嗓子這兒不停地像冒出氣泡一樣,打出呃呃的響聲。

  女老師把小龍抱在懷中,然後走向辦公室。這是一間宿舍兼辦公室的地方,一個人住還算寬敞,唯有女老師的書籍和衣服使空間略略小了一點。

  女老師溫柔地用熱水巾給他擦了一把臉,臉上的紅杠杠顯得更見鮮紅。

  她安慰了他一句,不要緊,很快就會好的。然後她去倒水,她將水倒進了西邊的溝渠裏,溝渠裏的薄冰上騰起一股熱氣。

  然後她感覺到自己有一股尿意,她就一手拎著臉盆,向西北角的廁所走去。

  她從廁所回來,將臉盆放到臉盆架上去的時候看見小龍不在了,她滿以為小龍回到了班上。可是待她來不及將自己鞋子上的泥弄掉就直往班上去的時候,小龍的桌位依舊是空的。孩子們依舊鬧哄哄的。她向其他角落裏掃了掃。也沒有。

  她的心咯噔一下。小龍的位置就像一個黑洞,使年輕的女老師一下墜進了深淵。

  孩子們對老師的問話感到很奇怪。他們說,剛才老師不是抱著他的嗎?是的,他不見了,我上個廁所的工夫。她在孩子們的麵前不知所措。幼兒園裏的其他老師很快也知道了,連小學部的老師也知道了這件事。怎麽好端端地丟了一個小孩。很快有部分老師幫著慌了手腳的女老師尋找。看他有沒有獨自一個人回家去,或者上前邊的村莊裏玩兒去了。所有的人顯得很焦急,有的老師甚至停下了課去找小龍,學校裏的同學都在議論著幼兒班的黃龍,他竟然不見了。

  學校附近的溝渠都找過了,沒有。東邊的桑樹田裏,也沒有。村莊裏的婦女們根本沒有見到小龍上莊。小龍就這麽失蹤了。

  小龍正坐在床沿上,晃悠著腿,他現在好多了。他跳下了地,張望著老師的房間。在臉盆架的上方,有一把吉他。他不認識,但是他覺得像一個大瓶子。桌子上的一個瓶子裏插著一些他同樣也不認識的臘梅。他將鼻子湊過去,聞了聞,他聞見了一股淡淡的香味。在臘梅的旁邊,是一個照片框,老師正在裏麵撥弄著牆上掛著的東西。老師坐的地方和這裏全然不相同。從老師的紅襯衣看,那顯然是夏天。他正看著,門口一暗。老師,照片上的你真好看。他還以為是老師回來了呢。可是他卻聽見了一個男人的聲音。他說,你爸爸讓我來接你回家的。小龍這時候已經坐回了床沿上,他停止了腳的晃動說,我不認識你啊。那個男的笑著說,可是,我認識你呀,我還知道你叫什麽名字呢。小龍說,我叫什麽名字呢?你叫小龍,對不對?你爸爸今天有事了,所以叫我來接你的。小龍說,好吧,剛才小霞將我的臉摳破了,喏,他用小手指了指自己的臉頰。

  他向小龍伸出了雙臂,將坐在床沿上的小龍抱了起來,然後沿著西牆的石子路,走過老榆樹的身邊,榆樹上的鍾掛得很低,小龍幾乎可以伸手抓住那根係在鍾錘上的繩。他阻止了他,他將身子一偏,小龍的手就夠不著了。

  他們很快繞過牆根,向北而去。

  12

  在鎮大橋的邊上,有一家“迷你美容屋”,它兩層,上層有門開向橋口的街道,下層的門則對著泊在岸邊的船,機駁船。你看它的牆基幾乎貼著渭河的水唇,自然行水路的人常常方便地下了跳板,帶來了不少生意。他看見她進去了,外麵的彩色卷筒在翻卷著迷離的光,她太像小芸了,她走路的姿勢和身段。當然他知道小芸不會來這個地方的,他隻不過被一種好奇感所驅使,才跟了這麽久。他站在玻璃門邊,思忖著進去還是不進去,裏麵有一層幔布,所以看不見裏麵,玻璃上清清楚楚的是那張胡子拉碴的臉。就是這張臉擊破了他短暫的猶豫,他決定推門進去。裏麵的空氣蕩漾著待他坐定下來慢慢就適應了的脂粉氣味。隨著一聲拉門聲,裏麵走出一個女人,她臉龐白皙,身材高挑。聲音小,但是亮:進去吧,進去有位。她還手指了指,半掩著的門裏,傳來一陣一陣動靜。他明白怎麽回事。有一張藍白條紋相間的床單一節一節地往下墜,緊接著一條白光光的腿曲起來又豎上去。他說,哦,不了,就坐在這兒了,理一下頭發,再刮一下胡須。

  不需要其他的了?不需要!小姐開始給他理發,那電動推剪嗡嗡地在耳朵邊像春天的蜜蜂響著,他感覺到小姐的手指一會兒放在頸脖上,一會兒在額上,總涼涼的、爽爽的,還軟軟的。這種感覺很好,它一會兒又轉移到耳朵邊上,臉頰上。

  他覺得自己在吞吃著什麽,喉結不能自製地在那兒拉著,他的頭在她的手上被固定住了,又不能隨自己的意願搖晃,轉移。他是很想稍稍偏移一下頭的,因為小姐的身體那突高的部分快要伸進他的嘴裏。他隻能這樣了,被她修理著,哢哢嚓嚓聲在他的頭頂上盤旋,他看著往下掉的黑絲,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他依稀感覺到小姐將裏麵的拉門一把嘩啦拉上了,裏麵的浪聲還蠻大。

  他聽著,在聽覺中細細地辨識到,裏麵的空間估計有五張位子,隻會多不會少。

  剪子在遊走,它絞動運作的聲音在他的頭頂上,忽巨忽細,忽遠忽近。

  在小姐刮胡須的時候,他從短暫的睡眠中醒了過來,他看見一個胖胖的家夥坐在他身後那張長沙上,他蹺著二郎腿。從他跟操剪的小姐談話中可以判斷,這是這家美容店的老板,姓周,現在似乎欠人家的債。“這狗日的要我在年底前還一半,我去偷去搶也來不及啊,錄像廳錄像廳吧,指望賺幾個錢,都泡湯。快過年了,還要給你們幾文,這狗日的,逼得這麽緊。纏纏繞繞還是親戚,高利貸不是照放。”

  他說話的時候,一頭摩絲擦亮的黑發像鋼絲一樣一顫一顫的。他看見他在身後的空間裏顯得焦躁不安,一會兒坐下來,一會兒站起來。

  小姐在他的胡子上抹著肥皂,然後便用一字刀咕吱咕吱地刮著,他現在躺下來了,被滲進的水漬在天花板上畫成一個美人。小姐專注地運著手中的刀,鼻息幾乎接近他的鼻息。他甚至聽見她的呼吸和心跳。一時間,屋子裏靜靜的。隻聽見裏間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然後是樓梯板的咚響。一節一節地下傳過去,看來人們下去了。

  忽然一聲吆喝,周凱,信。隨著門縫裏塞進來一封信。很快郵遞員的鈴聲遠了下去。

  周老板展信,匆匆讀完之後便罵道,他媽的,她以為我跟她來真的。太天真了。

  看來這位老板不僅僅是拉下了錢債,還有情債。

  到哪裏都有天真女孩子啊。他想道,然後微微地睜開眼,看見小姐的麵孔垂向自己,上麵的睫毛和高高的鼻子,奶子要掉下來,掉到他的身上來。

  他理了發,刮了胡須,整個像換了一個人。他在鏡子前看了一眼自己,那道疤痕比以前似乎更白了一點。在他付錢的時候,那個很象小芸的女人從裏間出來了,她的臉頰上留著殘紅的印跡,完全是一副風壓梨花後的狀態,他向她看了一眼,他說不清楚自己的眼神裏是不是有鄙夷之類的東西。其實這是和自己無關的,完全攪不到他內心那泓水中去的。然後就離開了,他當然要離開這裏,遊戲的骰子已經轉動,已經取消不了這個必然。他要去做事情了。他漫長的等待就是為了這一刻。他不再流連什麽了,他要盡快地完成此事,回到南方去。

  他摸了摸嶄新的下巴,然後邁步向前走去。

  13

  你遲來一大步。臉上掛著笑容的小姐說著將拉門在他的腳後跟後嘩的一聲拉上。

  黃景明騎得夠快,風在耳邊直溜。他想到周凱很可能在鎮上,家裏家裏鐵將軍把門,錄像廳錄像廳也關門大吉,人說狡兔三窟,還有一窟,定是那個騷窩子美容屋了,他今天一定要找到他,最起碼要還一半,利息暫不算。他將車支在美容店的門口,他的車在橋頭的陽光下發著亮光。這一回他還是撲了空,小姐告訴他周凱已經走了,她也不曉得他死到哪裏去了。他是老板,我們哪敢管老板的閑事。

  媽的,又讓我撲了個空門。黃景明嘴裏罵咧著跨上了車,他坐在車上,像一節枯木,一動不動,似乎是一棵樹在想著將綠芽兒枝頭伸向哪裏。還沒有等橋頭水果攤上的人們回過神來,他的車已經被一滾煙推到了遠處。

  他的耳邊像有一隻隻老虎蹭過他的耳背飛了過去。

  即使有人架著喇叭也喊不停他了,他開得太快了。

  小學的問老師幾乎從麥田裏斜了過來,麥田裏的泥土像黏糖,使他的腳很快變成兩個重秤砣,問老師原以為斜過麥田抄個近路,沒有想到他的速度反而降慢了。他覺得自己像是走在沙漠裏,嘴裏嗓子裏發幹,他走上田埂上了紅磚大道的時候,他根本來不及喊住黃龍的爸爸,就隻有站下來直喘大氣的份了,問老師確實是老了,精力大不如從前。他搖了搖頭。人,車,兩個速度。沒有辦法了,他扯開喉嚨喊了兩聲,然而黃景明的車影已經飄忽而過。他的嘴巴張得有頭大也沒有用了,人家根本就聽不見。

  或許,他已經知道了呢。要不,這麽急?他一邊想著,一邊甩著腳脖子,將那些泥坨卸下了腳。似乎還不行,他不得不脫下鞋子,現在金雞獨立的問老師,在露出地麵的磚角上用力地摜了慣手中的鞋子。

  他終於籲了一口氣。

  他的步子自然就輕快了起來。

  問老師發現黃龍家的門沒有關,問老師和黃景明沾親帶故的,來黃家吃過幾次酒。可謂熟門熟路。他看見阿晴嫂蜷縮在桌子腿跟前,用勁地抹著。這時候的天色近晚,就在上燈沒上燈的時候,問老師覺得阿晴嫂像是攤在一團昏暗的光線中一樣。他喊了一聲,阿晴。阿晴嫂從桌子腿跟前站了起來,然後跨過門檻,迎了出來。

  小龍回來啦?問老師的嗓子顯得很老了,還帶著痰音。

  不用抹了,小龍不曉得跑哪兒去了,趕快去找,學校裏也正找著呢。

  阿晴嫂看見問老師的臉和身子處在他家院子的黑暗中,愈來愈黑,她大聲地啊了一聲。這是一個終於到來的聲音,從她心肺底部不容遲疑地經過苦澀的喉管,衝進了眼前的黑暗中,她感覺到自己搖晃了一下,好像是被自己的這意外的一聲猛力地一撞。

  她感覺到自己先扶住了一根柔弱的花枝,然後是一雙手,那雙手帶著灼熱的溫度安慰她,將她牽引入室。她的腿忽地一軟,癱坐了下來。

  問老師說,你先休息一下,休息一下。說不定到哪兒玩去了,不急不急。

  她一個字沒有聽進去,她流下了眼淚。

  鼻涕冰涼地凝聚在她的鼻尖上,她已經不知道去揩了。

  她嚶嚶地哭泣著。

  14

  事實上,不僅僅是無名村所有人知道這件事情,整個全鎮的人都知道了,黃景明的兒子黃龍丟了。而且在學校裏丟的,不明不白,有的人說要追究學校還有老師的責任,有的說很難說,或許被哪個被錢迷住心竅的家夥綁架了也說不定,黃家的高門樓、那青磚烏瓦、那擺設,誰看在眼裏不燒紅眼。這回把他的慣寶寶兒子擄走,看樣子是非要敲他一筆不可了,這電視上又不是沒有演過。慢慢地這種議論似乎形成一種定勢,關於小學生黃龍被綁架了消息猶如平地驚雷,在四鄉八鄰炸開來。人有點錢了,就生出一些事端來了。倘若黃景明老老實實地種田耙地,吃飯喝湯,也許日子四平八穩,哪來這個事。有人自然而然就發出這樣的感慨。然而現在求個吃飽穿好,根本就是落伍。手裏沒錢,人家未必不笑你無能。再說田地裏拚足了勁,就長出麽點錢,現在米價還哧哧下跌。一年兩季忙乎不算也罷,可是撒下去的化肥磷肥不能不算,那撒下去的是一個錢兩個錢。田裏又長不出朵金銀花來。可是一些老頭老太,他們倒不是這麽想,他們想自己一輩子的田也種下來了,一年兩季也還舒坦,城裏人一年忙到頭,現在還鬧下崗,攤攤生意也難做。被說急了,老頭老太不再理會人,手一抄上了田埂小道去周寡婦那老屋去了。那裏要比任何地方都清靜自在。這多多少少是他們一群的寫照。再看村下鄉上,屋裏田頭,道中廁間,都是一些老弱病殘,加女幼。青壯男子在他鄉。這也的的確確是他們的寫照。

  人們一塊找,一村村,一寸寸。恨不得翻開地,將孩子翻出來。哪來呢?

  然而事情真相也隻有黃景明和阿晴嫂心知肚明。黃景明夫婦心情幾近癱瘓。黃景明騎著他的那輛鋥亮的摩托在所有的路上行著,他的車子再也不像往常那樣風馳電掣,而是像他的人一樣被抽去一根筋,失去了動力,顯得萎靡不振,閃閃爍爍。

  周凱對此還渾然不知,他剛從一位姑娘的閨房裏出來,他跟姑娘好好地睡了一覺,然後好好地將那封信談了一談,之後兩個人在房間裏又喝了不少酒。周凱本是一個酒量有限的人,這一次美人佐酒就自然喝多了。他走出來,腳變得很高。他像踩著高蹺走在田埂上,腦袋裏紛紛紜紜。他向前走著,嘴裏哼著模糊的走了音的小調。傍晚的光線勾勒出周凱搖搖晃晃的身影。他走上了一座橋,他倚著欄杆定定身子。

  旁邊不遠處的高門樓使他出了一身冷汗,他想,不要給黃景明看見,被那個狗日的看見我就麻煩了。這時候他才想起自己的自行車,他騎著去的,卻沒有騎回來。冷汗使他打了一個冷戰,腦子清醒了許多。他向水裏吐了一口痰。忽然橋的涵洞口一團黑色的東西引起了他的注意。由於河很小,水也不深,涵洞裏幾乎淤積了。他手掛欄杆,好奇地用腳去戳了戳。

  如果不是吐一口痰,他可能也不會發現,就和所有的人一樣,人們哪會想到在這一個隱秘之處呢。況且這個時候他壓根兒半點也不知道,否則的話他早就將小孩從涵洞裏拔出來,而不是用腳試探了又試探。他幾乎就被塞在裏麵,如果不是水流的緩緩傳動使他的頭部暴露出一點點的話,確實讓人難以發現。

  他一下子驚呆了。

  15

  阿晴嫂坐在長凳上,她的臉部處在陰暗的光線中。她坐在這兒很長時間了,淚水在腮邊慢慢地幹了。她盯住牆上看,牆上的畫撲滿了灰塵,可是畫像還很鮮亮,裏麵一個抱著小孩子的外國女人使她想起了那天早晨。

  那天早晨,雞子叫了兩遍她就起床了,她被內心的那一個秘密驅使著。

  她開始坐在灶火前燒水,活潑的灶火在她的臉頰上跳動著。火叉在火中愈來愈透明,火在灶膛裏跳躍著,飛翔著。她的整個身體處於一種回憶之中,忽然,她笑了起來。

  她覺得很癢,他的那根柔軟的舌頭在她的身上舔著,火飛翔起來,她感覺到火叉柄堅硬的熱度。她握在手裏,覺得很沉。他在繼續舔著,像一隻貪吃的狗。

  她的酒窩再次深陷了下去。她是第一次,是第一次,這樣,就這樣讓一個男人舔得她癢癢的,她要發笑。

  她躺了下來,棉花的綠葉蓋住了她的臉,她似乎聽見蚱蜢在綠葉上飛躍的聲音,青青的棉桃像一個少女的芳心搖晃著,她有點緊張,他也是。兩個人的喘息在他們的胸膛間回蕩。她的手顫抖著,他解著紅襯衫紐扣的手也在顫抖。這是一個少女的秘密。

  她很愛他,她想著他高高挺挺的鼻子,她一次次地在田埂上眺望那間泥巴小院。

  那是一個灼人的秘密。

  她想起她的少女時代,她懷著一股甜蜜回到了家。在夢中叫喚著他的名字,黃景明,那三個字攪動得她心神不寧,仿佛那根舌頭還在舔著,無休無止地舔著。

  嫁給他,嫁給他,她對自己說。這是她的決心,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即使是她的媽媽。水其實已經開了,咕嘟咕嘟地響著,她還不知道,完完全全將自己交給了遐想。

  她很好地將自己洗了一洗,然後就離開家來到了這裏。她記得她第一次看見這幅畫像的時候,她感覺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甜蜜和柔情。小孩胖墩墩的腿在那雙豐滿的手臂間彎曲著,他看著坐在長凳上那個臉掛笑容的少女。她也盯住她看。她發現畫中那女人的眼神裏湧動著一種異樣的東西,她被她打動了。

  一幅畫,使她充滿了憧憬。她默默地在心裏說著,嘴唇跟著蠕動著。畫中的母子倆看著她,自始至終,看著她緋紅的臉,緋紅的心事。

  那天早晨已經消失了,它明亮的光線也消失了,那天她的形象卻沒有消失。她走在田埂上,俊俏的劉海和衣角在早晨的微風中拂動,她要去做一個祈禱,許一個願。

  當時她祈禱的什麽呢?她現在似乎想不太清楚了,被歲月漸漸地衝淡了,歲月就這麽無情,像水抹去了沙上的字跡一樣,少女時代帶著那美妙的喧嘩流向了身後的水域,慢慢遠去,逐漸模糊。她隻記得自己真的如願以償,嫁給了那個叫黃景明的男人,她還記得“嫁給那個窮鬼有什麽好”,還記得她被莊上的人們叫成了阿晴嫂,還記得自己看著自己兒子的眼神,兒子的笑,和兒子哇的一聲哭……她還坐在那兒,幾乎還是前幾年的那個位置,長長的凳子,長長的冷光。

  忽然,她哭了起來,仿佛被那冷冷靜靜的光弄傷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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