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瓶很想打斷市長的話,這番道理他老大不小也不是小孩,寶瓶怎麽會不懂,或許做官的都是這樣的邏輯和思維吧。樂於這樣,或許這樣說起話來有滋有味得多。寶瓶到嘴邊的話又不得不咽回了肚裏,他不知道是因為市長那煞有介事的腔調,還是旁邊高鼻梁的嚴峻起來的臉龐。他心裏勸說自己還是聽下去吧,從出家門到現在一天的時間都快過下來了,還在乎這麽點工夫嗎。寶瓶啊寶瓶,你就耐著點吧。
當然說都明白這個道理,可是明白歸明白,做歸做,怎麽說這也是兩碼事,對不對?半個鍾頭前我剛和那些外賓見過麵,他們現在安頓好了,他們昨天逛了逛,對咱們這裏還是很樂觀的,都有這個意向。也就是都有投資的興趣,可是錢還是在人家的口袋裏,還不算數的,這些鬼子可是個個精明得很啊,當然他們掏一掏口袋,對於我們來說多多益善,於他們簡直是九牛一毛啊。人家什麽條件,給些錢賽如毛毛雨。關鍵是什麽,關鍵是要讓這些人開心,開心了,一切就好辦多了。一開心,人家就掏錢,這事情就成了。你說是不是?
市長似乎還要接著說下去,可是寶瓶實在耐不住了,他覺得自己這樣做無疑有點冒犯,畢竟麵前的是市長,可是他顧不得了,他想市長一直沒有揭開謎底他心理上都忍受不了了,他甚至一廂情願地以為市長在跟他逗著彎子說話,可能是因為有什麽不太好挑明的東西,至少市長他在尋求理論上的鋪墊,然後使寶瓶接受起來順理成章,有水到渠成的感覺。他想還不如自己先打破,也算是化解了市長愈來愈被動的局麵。事實證明了寶瓶的先見之明,在這一點上,寶瓶有著足夠的智慧。他手揮了一揮,示意市長的話停下來。
寶瓶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自己的肚腹裏一陣子擠壓後,便在眼前闊大的空間裏回蕩著,久久不散,您別說了,您直接說了吧,什麽事情,別繞彎彎了,您直接說了吧,到底什麽事?
好了,既然這樣,看你也是一個爽快人,我不妨也挑明了說吧。市長顯然慣於見機行事。
寶瓶眼睛緊緊地盯著市長,開始不吭聲地等著下文。市長好像換了一個站姿,他的身體略略前傾,眼睛盯著寶瓶,似乎對寶瓶表情裏的一絲一毫都不能大意。應該說這個謎底的揭開使寶瓶一下子無法回應過來,他像是沒有聽清楚似的。這的確令他吃驚。市長用重重的口吻又重複了一遍,回春秘方。
寶瓶愣在了那裏,他感覺到全身一冷,這的確太出人意料了。他不知道如何應答,隻是眼巴巴地盯著市長的臉看。市長邊緊緊地盯著他,又繼續說道,你也知道這些年我們可是樂中作苦啊。跟你這麽說吧,是這樣的,一個是我們市裏負責接待的需要這個,二個是現在是市裏的關鍵期,你也知道我們市裏為了能讓外商投資也是想盡了法子啊。再一個我們在考慮如果合適的話,這種祖傳的東西,外國人沒有啊,我們可以負責開發,以政府行為來做,也是一個重要資源嘛。我看啊,到時候能做大,這個東西有前景啊,不知道你明白不明白我的意思。市長又猛吸了一口煙,然後在幽幽的煙圈裏繼續盯著寶瓶。
愣了一會兒的寶瓶似乎明白了怎麽一回事,可是他覺得這種謠言是如何出來的呢?他是懂得一些秘方的,譬如小兒百日咳方、婦女痛經方、胃病方,還有便秘方和香港腳方此類的,他哪裏有過所謂的回春秘方的東西。他想或許以前和廠裏的人吹過牛隨意說出來的吧,可是吹牛皮的東西是不能算數的,或許他們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了。他想不那麽真切了,當時得意中吹一些牛皮是完全可能的,可時隔多年誰還在乎一個破牛皮呢。再者,這種稀罕物以前都藏著掖著,現在已經滿天飛了嘛。什麽偉哥,什麽印度神油啊之類的多得是啊,還在乎一個民間的秘方?
市長見寶瓶沒有說話,大概以為寶瓶不肯配合,便覺得又要勸說些道理,他似乎相信寶瓶還是能夠被自己勸服的。
他又說了一通諸如凡是市民在這個節骨眼上人人有責的大道理,他還補充說,不知是誰先露出了風聲,跟你實話實說吧,那些外賓也都已經知道了這麽回事了,我現在責令再查這件事情,是誰泄了密,怎麽說這也是一種機密啊。我跟你說啊,你的心裏是不是想說,市麵上那些保健店裏的東西,那些東西我告訴你都不管事。說實話吧,你或許還不相信呢,我們啊,我剛才也說了,樂中作苦啊。你明白我的意思嗎。這些外賓畢竟多是生意人啊,沒有一個不精明的,這麽跟你說吧,美酒佳肴,美人都上了陣,可是現在他們很好奇,之所以遲遲不肯把口袋裏的錢掏出來,就是想看看這種東西的效果,他們好奇啊,當然你也知道這些人會尋樂子。再退一步說,美女佳肴哪個地方沒有,人家會到咱們這地帶來,還不是衝著咱們這兒有原生態的東西嘛。生態旅遊,生態開發,這或許你也耳聞過,這些年是窮地方的熱門。彩蛋是稀罕啊,那東西也稀罕(指回春秘方),再者,現在他們知道了這東西,剛才你知道我跟外賓見麵了,人家可是外國人啊,他們開放得很啊,桌上眨巴著綠眼睛,直接不停地問啊。
你看,大道理你也是明白的,你把這個秘方交出來,是為市裏作貢獻啊。
市長的煙在他的手上愈來愈短,寶瓶覺得他應該實話實說,他的確沒有。他不能為舊日的吹牛付出代價,事實上,到現在為止,可以說他已經備受其擾,且不說其他像這樣的時候他應該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坐在床上靜靜地看電視,然後靜悄悄地睡去。寶瓶意識到他必須使這莫名奇妙的一天停下來,否則他將控製不住,那麽這一天就會信馬由韁從手中奔馳出去,他也根本無法預料到會有什麽陷阱和折磨等著他。
寶瓶剛要開口說,市長卻彈了一下煙灰繼續說道,這樣你如果交出這個東西,我們肯定給你一些說法的,至少目前的處境你可以立即改觀,你如果還是願意回到本來的廠裏去上班,你知道我一句話就行了,當然你如果想到其他的單位去,隨你的便,你可以挑。這還不行嗎?你如果什麽也不認,把那個東西爛在那裏一文不值啊。何苦呢?
可是我沒有啊,您現在一說,說實話我也巴不得真的有這麽個東西呢。
可是我沒有啊,寶瓶幾乎要叫起來。
幾分鍾後,寶瓶幾乎跌跌撞撞地從大樓裏出來了,後麵還有那個高鼻梁不停地推著他,他一瞬間覺得惡心極了,他的腦海裏還閃著市長發怒的臉,他幾乎將煙頭砸到了寶瓶的臉上。幸虧寶瓶躲閃及時,否則那個滾燙的煙頭會灼傷他的臉和脖子的。顯然,高鼻梁是把他從前門攆出來的,他想或許是他們急切地想攆他出來的緣故吧。
整個大樓裏依舊是充滿了樓梯和門廳。寶瓶就被那個高鼻梁幾乎推著一直往前走,他現在的臉上冷冰冰的,一點也沒有剛開始時候臉上布滿的和藹光彩,那時候寶瓶覺得他還很親切呢。他現在卻恨不得一把把他從樓道的窗戶裏丟到外麵的黑暗裏去。一想到這兒,寶瓶的脊梁骨這兒也一陣陣發冷,樓道裏還不時像開始來的時候,有些小姐走過,那個時候他還有時間能夠將她們的臉蛋看清楚,她們的皮膚和扭著的美麗的臀部,還有她們經過時身上散發出來的體香。現在,他不可能了,那些人幾乎在他的麵前像一團耀目的白光一閃而過。還有的房間裏傳來歡快的T情的聲音。他開始有點後悔剛才為什麽那麽固執地一口咬定自己就是沒有呢,他想他可以糊弄一個也不妨啊,要知道他也知道些秘方的,如果那樣的話,他且不說再次重新上崗,成為一名工人,或許他還真的能成為一名政府職員呢,那樣的話,他也可以耀武揚威了。至少現在他不會被攆出去,他可以和他們一樣,左擁著美人,右也擁著美人。要知道,不碰女人也有好些日子了,如果是那樣的話,他可以一夜禦兩三個沒有問題的。隻要能這樣,他也一樣能做到一杯兩杯不醉,三個四個不累了。
寶瓶自然懊悔得要命,他為什麽那麽固執,卻沒有一點靈活的腦筋呢?他的臉上因為痛苦,幾乎要扭曲了,在臨出一個門廳的時候,寶瓶就看見了玻璃裏自己的麵孔,像一個走了形的拳頭。高鼻梁不停地告誡他,要他千萬不要說出去,今晚的事情就當作是一個夢,否則的話,高鼻梁並不說完,隻是狠狠地瞪了一眼寶瓶,寶瓶一邊向前滑行一邊向他保證絕不會張揚出去,他忙不迭地說我保證。他很想問問短須和眼鏡人在哪兒,可是他又覺得自己這時候開口是多麽不合時宜。可是他一想到還欠那兩個家夥一筆債就將自己的話壓在舌板下然後吞進了肚裏。寶瓶不再言語,一路上他便任由高鼻梁推著,聳著肩貓著腰一副可憐樣子。
在行走中,寶瓶能看見東南角那兒一溜串轎車的黑影,光滑晶亮,這吸引了寶瓶的視線,他可從來沒有看見過這麽排著隊的轎車,他怎麽看都像是條條黑亮亮的鯨魚。寶瓶本想看得再細一點,可是後麵的巴掌又很有力地推他了。
出了這棟大樓後,高鼻梁並沒有立即罷手,他將寶瓶一直送到了一扇鐵門後的黑暗裏。寶瓶聽見轉身的高鼻梁很響地拍了一下手,他已經不願計較了。寶瓶慢慢了從黑暗中適應過來,他回頭還能看見身後的那些窗戶裏的燈火,像天上的星星。他愈來愈遠,高鼻梁的身影在鐵門裏那條長長的甬道上也愈來愈小,很快被那邊門廳耀眼的光亮所吞沒。前門正對的這條大街要比後門的慈航路寬闊得多,他繼續往前走,路上少有行人。整個大街空蕩蕩的,像一節巨大的褲管。寶瓶的眼前還晃動著那些無數旋轉的樓梯、門廳和樓道,他忍不住回首看了看,那些愈來愈遠、愈來愈小的燈火使寶瓶有了一種腳踏實地的感覺,與其說是今天就要結束了,還不如說這個夢就要結束了。寶瓶搖了一下頭,繼續往前走,除了向前,順著路一直往回家去,他還有什麽路嗎?
路兩側模糊的樹影有些搖晃,他感到撲麵的涼意。他開始豎了半天自己的領子,可是卻沒有能如願,他想起來自己的衣服還在禿頂那兒,那可是他多年的衣物,穿在身上還算得體,寶瓶記得這還是如美說過的,此後寶瓶經常穿著。這可以說是他為數不多的像點樣的衣服了。行走在風中豎起領子的效果也很好,而不像現在身上的這件,雖說在式樣上,見場麵上要好點,可是卻軟塌塌的,領子更是像羽毛一樣軟。他很想去那兒取回衣服來,可是轉念一想,他不能去了,且不說他們也會攆他,給他臉色看,更為重要的是可能短須和眼鏡就等那兒,他可是有一筆債的。現在逃脫了也就逃脫了,即使將來那些人找上門來也好有個口辯:他可是像一條狗一樣被攆出來的。
隻好這樣了,他感到耳朵和麵頰有點冷,他用手搓了搓。跺了兩下腳就繼續前行了。這個地段很是讓他費了一番腦筋的,這是實話,這是新辟的地段。寶瓶本就不多出門,多年行路的經驗幾乎荒蕪了,找了半天,他這才找到點兒頭緒來。很快經過了老舊的人民劇場、麵粉廠和一些店鋪,主要是一麵巨大的照壁的提醒,他回到了自己的經驗裏。眼前的路一下子熟了起來。哦,他驚歎而喜悅,像是墜進了凡塵那樣。
於是因為地段逐漸熟悉起來的緣故,寶瓶感到他的腳下逐漸地輕快了起來,他腦袋瓜裏什麽也沒有,如一張白紙,上麵隻有一個大字:睡。他現在就隻欠這,他想回家好好地、美美地睡上一覺。街上還有些有餘興的人們,在昏黃的街燈裏,在那些晃動的彩蛋樣的氣球下搖搖擺擺地走著,說著話。寶瓶不再在意,他隻想回家,他沒有哪一次如此迫切要回家,雖然屋裏沒有女人等著他,但至少有一張床等著他,這讓他欣慰。更何況除了床之外,還有些其他沾著他的氣息的物件等著他,那個雖舊式但畢竟還是個暖暖的房子等著他呢。他感覺到自己內心裏有股特別的滋味。寶瓶甚至懷著一點自憐自愛的心思回到了自家的那條街上。
街上還能看見些散亂在地的鞭屑,他能嗅見空氣裏一些硫黃的氣息,大概不久前這裏正爆竹衝天,人們迎著天上閃起的火光,拍手慶賀呢。一個啞炮直愣愣地豎在路的中央,大抵是因為這東西讓多少人失望過,於是他用腳踢了踢。
之後,他轉彎拐過了一棟樓,就看見他的家了。他忽然愣住了,他就像是中了他記得電視裏演過的那種定身法一樣。他家的燈亮著,窗簾拉著,那個很不寬闊的舊式陽台塞滿了一些舊桌子腿什麽的,寶瓶再定睛看了看,還有些舊痰盂,舊棉被,總之堆滿了一些廢棄不用的舊物件,寶瓶他端詳了半天,這的的確確是他的房子。他看了看旁邊的人家,左右兩家的陽台都用鋁合金封閉了,左邊的那家剛剛辦過婚事,窗戶玻璃上的喜字還在,這不會錯的。寶瓶想到自己出門的時候根本沒有開燈,這跟他習慣不符合啊,要知道他現在是一個能省則省的人。一點小小的花銷,他都是很過細注意的,他好像也沒有將那些舊東西扔在陽台上,寶瓶想顯然是有人到了他的家裏,他不知道他們是如何進屋的,但是現在肯定是這樣的,有人到了他的家裏,還將些東西扔在陽台上,寶瓶以為他們是造出一種假象想糊弄他。他想挪動步子然後衝進門洞上樓梯去,可是他依舊還是一動不動,一直直挺挺地紮在原地,那個啞炮就在不遠處,那邊依稀的燈光下還能看得見,寶瓶覺得此刻他和那個東西像極了。
他顯然不能上去,他對趕到他家裏的人不究其裏,可以說他一無所知,他也想到是短須和眼鏡,他們既然能弄到他的電話,自然也不難摸上門來。憑借寶瓶一路上對他們的觀察,他們是慣於這行的,他也記起他們曾說過去廠裏調查的事情等等,他想他們是有這個能力的。如果是這樣的話,無疑他們是來索要錢的。寶瓶的腦海裏又浮現出市長臨接見他的時候,他們還在他的身後提醒過他,他可是有一筆債的。那個時候顯然他們是期望寶瓶能談妥一切,自會有錢的,他們似乎對此很是自信來著,可是現在他被攆出來,顯然他們也是在第一時間裏就知道了,並且迅速地作出了反應:他們不能將那幾千塊錢打了水漂。這也是自然,寶瓶想如果換了他自己他也會如此的。幾千塊錢畢竟不是一個小數目。
如果是這樣的話,他自然也沒有什麽擔心的了,他本就家徒四壁沒有什麽值錢的東西,大不了電視將來不看,雖然晚上過起來枯燥了點,但是也就這個辦法了,他們如果真的抬走了那台大電視就罷。當然,這東西讓寶瓶還是有點舍不得,他有點揪心,它可是陪伴了他不少寂寞的光陰,比一個人還要貼心呢。寶瓶放棄地想,抬就抬走吧。另外他不擔心的是,那個存折他放得很安全,他們是斷然找不到的。旮裏旯拉的。那絕對安全。再有即便是他們為了那個什麽秘方來翻箱倒櫃,也沒有什麽大礙,因為他料到結局是他們肯定要失望的,本就沒有的事兒,捏造也需要工夫啊。隻是如果是市裏指揮來的,他就覺得不那麽好了,到時候顏麵上有點掛不住,大家都要說一個人吹破了牛皮,這真的不好玩。正這麽想著,有一個人的身影在他家臥室裏晃了一下,臥室裏的燈也開著,那人的投影清清楚楚地顯在窗簾上,那人彎下了腰靠近了寶瓶的床。寶瓶這時候不得不往前挪了幾步,他很擔心那張存折,那可是他的全部生活。他幾乎心到了嗓子眼兒。那人很快直起了腰,急匆匆地往客廳去了,寶瓶重重地籲了一口氣。看樣子,那人並沒有找到了那個安全地。
後來又連續有兩三個人進入臥室,寶瓶很想去報警,可是他好幾次都抓起了公用電話又都放下來,高鼻梁的話在他的耳朵裏回蕩著,更為主要的是寶瓶想到那些人還是屬於市裏管轄的,他們招呼一聲,無論怎麽說,那還是他們自己人,胳膊不會往外彎的。最後或許吃虧的還是他,這樣的例子他也不是沒有聽說過。他覺得還是忍住吧,於是在小商店老板疑惑的眼光裏走遠下去,再次回到那個眺望的老位置上,隻是盡量地挪位子以期看得更真切罷了。除此之外,寶瓶覺得沒有什麽辦法了,他隻是一個勁兒地希望這幾個鳥人趕快離開,他們即使將他的屋子折騰得不成樣子,燈也一直開著,他也不會去怪誰的,他能怪誰呢,隻能怪自己,或許真的是當年不應該開些牛皮的玩笑。他很渴望回到床上去,讓棉絮的溫暖包圍著他,熟睡過去。
時間流逝了。街上的熱鬧逐漸平息了,那些熱鬧的鞭炮煙火在遠處的天空裏也逐漸稀少了,眼前的那些燈盞一個接著一個熄了。而他家的燈還亮著,寶瓶開始跺跺腳,偶爾有幾對逛街逛晚了的經過,寶瓶還要偏過身去,不讓他們認出來,否則他們會問他何以至此,到時候他將無言以對,即使說了也一時說不清道不明的,所以還是幹脆避著人好。
寶瓶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他絕望極了,那邊他家西房的燈熄了一盞,然後他估摸客廳的也熄掉了,寶瓶當時心裏一陣暗喜,他想他們要離開了,他們折騰夠了。可是東邊臥室的燈遲遲沒有熄,一直亮著,而且是要長明下去的意思,寶瓶看出來,一個人站著說著什麽,還打著手勢,這倒有點像短須了,可是寶瓶覺得自己不能肯定,他覺得有點像而已,顯然他正對著躺在床上的一個人說著什麽。
寶瓶又觀看了一會兒,最後他隻得選擇離開。從他默默往街的另一個方向走的時候,我們知道寶瓶是多麽絕望和無奈,他躑躅在大街上,孤零零的身影有點驚魂。寶瓶一遍一遍地在腦海中輝映著這一天,這夢一般的日子使他忽然有點沉痛,他記得清清楚楚他從家裏出門,然後上街。而現在他卻落到無家可歸的境地。他此前也是有過這個感覺的,那時如美跟人家跑了之後,他也不知所措走上大街漫無目的,那個時候他和現在一樣肚裏比大街還要空。如美走得很突然,出乎他的意料,他到現在都不知道拐跑他女人的那個男人是誰,什麽模樣。他回到家隻見到一張紙條,上麵如美義正詞嚴地告白她走了,她說她將走得遠遠的。寶瓶起初以為是一個玩笑,可是他很快發現家裏的幾張存折不見了,還有些首飾也不見了蹤影,那是寶瓶相依為命的奶奶臨終時留給將來的孫媳婦的。寶瓶就這樣不得不接受了這個事實,他恍恍惚惚地過了好多天。寶瓶回憶著往事,一邊往前走,他的心裏冤屈極了。
街上還有些踩人力三輪的在空蕩蕩的街上轉悠著,他們在昏黃的光影裏打著呼哨,不止一輛車攏到了寶瓶的腳邊,待了一會兒,他們並不見寶瓶有上車的意思然後就離開了。寶瓶下意識地掏了掏口袋,口袋裏也空空的,他在想倘若有兩塊錢的話,他就可以坐到三輪車上去讓他們拉著轉一圈。可是沒有,一個子都沒有。他的手很是失落。寶瓶一人在大街上走著,過了一會兒工夫,好些沒有打烊的店鋪也打烊了,街上的燈閃了閃也一個接一個熄掉了。寶瓶看見自己的影子在地上一閃也消失了,過了好久,他借助了一些微弱的天光,將他稀薄的身影再次在地上找到。
那個時候大街上安靜極了,寶瓶當時感覺像是整個城市都空空的,靜靜的,大街巷陌在暗裏埋伏,隻有一個人在行走。過了一會兒,寶瓶心裏獲得了一種古怪的寧靜感,他的步子變得輕盈起來,過了梁公橋方向的時候,月亮出來了,圓圓盤盤地躍出了烏沙似的雲頭。
他記得小時候經常來這個地方看月亮,梁公橋看月是一個景點。據說這裏看月亮最圓,雖說沒有什麽憑據,但都願意相信,都往這個地方來。他小時候就是這樣,騎在橋欄上抬頭望月。月亮在如洗的天空裏,寶瓶還記得自己小時候看月亮的驚喜,而此刻他隻有一些難以盛卻的驚涼。那些水泥橋欄杆已經斑駁不堪,那上麵的字跡已經快要磨平。橋下的流水是一些碎銀,那兩邊的水草在水麵上一年比一年擁擠了。
寶瓶徜徉了半天,他看見前麵橋的那頭有一團影子蜷縮著,他於是就走了過去,盡管心裏有點惴惴的,但他還是走了過去,他覺得自己的膽子壯實了不少,大概是月亮在的緣故。還沒有到那團影子跟前,就有一個身影站起來,矮矮的。寶瓶心裏一凜,不過很快發現那是一隻小猴。他放開步子走過去,看見那團黑影裏有一個人臉。那猴子的手被鎖著一頭拴在橋欄杆上,一頭拴在那人的手腕上。這時候那人驚醒了,他顯得很警惕,坐起身來,緊緊地盯著寶瓶。
寶瓶向他搖搖手並說,他隻是一個過路的,並無歹意。那個人見寶瓶這般說全身鬆弛了下來。耍猴人大約四十歲開外,臉膛黝黑,手腳粗大,顯得很有力。那邊的猴子吱吱叫個不停。他要寶瓶坐下來,這出乎寶瓶的意料,他沒有拒絕寶瓶。
他不知道是出於他對一個猴子的好奇還是對一個人的好奇,總之他坐下來了,再者,他覺得有點腿酸。耍猴人挪了一下位,以便寶瓶也坐在那堆破棉絮之上。
月亮在天空裏旋轉著。耍猴人和他聊了好一會兒,這個走江湖的命運讓寶瓶好生同情。他告訴寶瓶他姓許,露宿街頭是家常便飯了,偶有好心人會留宿他。他告訴寶瓶家鄉經常不是水災就是旱災,今年還鬧上蟲災。這個寶瓶是知道的,他在電視裏看到過,那些蝗蟲飛舞著遮滿了電視屏幕,當時這已經給寶瓶留下了觸目驚心的印象。要猴人說了很多,主要他也是經常睡不著,高興的時候隨地就臥,也已經慣了。當然他也問寶瓶何以這麽晚了還在溜達。寶瓶沒有詳說,即便說也一時說不清楚,隻是隨口編了一個小謊說自己的妻子離家出走,他找了很多地方,剛到這個城市。那人也隨口歎了一些氣同情了一番,很快寶瓶都有點相信自己真有那麽點天涯淪落人的感覺了。
月亮在天空旋轉著,寶瓶看見耍猴人開始打哈欠,猴子已蜷縮一團,寶瓶他有點歉意,於是預備起身離開。那耍猴人一把拉住了他,說現在投宿太晚了,即使有人肯開門也不會開半價,再說,也就是幾個鍾頭的呼嚕,是不是,其實在哪兒不是一睡,就是找個地罷了。你如果不嫌棄就將就著睡,明兒個眼一睜再上路。寶瓶覺得他的話有道理(他家是一時回不去了,那些家夥肯定還在),然後就照著睡下了。那邊聯通大樓的鍾聲傳過來,似乎震得清冷冷的欄杆嗡嗡地響。寶瓶知道現在十一點半剛過點,要是往常街上七八點就沒有人走了,隻是這兩三天是彩蛋節,人們睡得比平時晚了點。其實像他寶瓶上床得更早,據說這兩年全城的人口增長率又上升了點,寶瓶想大概跟早上床不無關係吧。他又想到了床上的女人,想到無法踏歸的家門,不免有點暗自神傷。他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他想到自己一天夢一樣的生活,唯有這段時間才覺到那麽清冷而真實,他甚至能借助月光看得見猴子黑亮的眼睛,身上的結疤。猴子幾乎將鐵鏈埋在身下睡著。老許勸寶瓶不要想得太多,可是他自己也不停地在破棉絮上動來動去,話雖這麽說,事已至此寶瓶能不想嗎?他的腦海裏風起雲湧,如潮汐一般。本來強烈求睡的欲望卻被這些紛紜的事物擊退了,寶瓶睜大著眼睛,如水的月光裏他正旋下樓梯,他一步步地上街,一步步地被陌生人糾纏,上路,直至進了一棟黑沉沉的建築,之後被強烈的光迸了出來。他真切地在如水的光照裏看見自己躺到了這裏,恍恍然。他又想起如美的種種,他想個不停,之後累了,想不動了,才迷迷糊糊地合眼睡了。
如果不是老許在他身上撫來摸去的話,寶瓶想自己肯定在橋上睡一夜直到天亮的。老許的舉動讓寶瓶覺得有點惡心。他一把推開老許站起身來就跑,身後老許還在喊他,他已經不聽了,他自責自己本就不該睡下來,他覺得自己還是很容易收買的,幾句同情的話就讓他有點涕零不已的樣子,可是他當時似乎沒有什麽餘地可選擇,那時候又有強烈的睡魔控製著他。相對於一天下來的經曆,驚嚇和噩夢,他覺得就地一宿,也無所大礙了。再說老許怎麽著都是一個老實人,他這麽做其實讓寶瓶一時受不了。寶瓶在街上飛奔著,他的兩耳虎虎生風,氣喘籲籲,兩個腮部扇個不停。不過很快,他便平息了下來。他在想老許或許是在做著夢,把他誤當作屋裏的女人也不是沒有可能。俗話說三十如狼,四十如虎,老許又是這個年紀,做做與老婆的春夢似乎無可厚非。寶瓶想或許正是自己談到了自己找自家女人的事情入了他的心了,即便自己不恰巧留宿在這對破棉絮之上的話,他的手也許照樣在空氣裏抓揉不已。而自己就誕生在這個偶然間罷了。
這麽想著的時候,寶瓶內心慢慢地平靜了。他想到老許長年累月走江湖在外,看情形也不是隨隨便便異地尋女人求歡的那種人。其實他們的這個年齡和境地都十分相似,唯一不同的是一個不停地在地麵上跑,一個始終待在屋內而已。
寶瓶不知不覺地搖頭笑了起來,他心裏由此又有點同情起老許來,他覺得他與他真是所謂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啊。但是他顯然是不能走回頭路的,箭一飛出豈有回弓之理,這不是他寶瓶的脾氣。寶瓶慢慢地從一些樓影縫隙裏看見那個巨大時鍾,聯通大樓可以說是羅城最大的建築。時鍾任何時候任何地點都能看得見,它公平得很,給每一個人瞻仰。給每一個人分享。
時間指向了十一點四十分。寶瓶繼續在深夜深入大街。事實上,他正向他生命的深淵一路而去。
之後人民劇場的那星燈光吸引了寶瓶,他隻是想看看在這暗夜還有什麽人也沒有睡,燈火閃爍著,他慢慢地靠近了。他上了台階,燈光投在清冷的欄柱的陰影上很是耀眼。寶瓶向那邊遊了過去,門一推就開了,裏麵的燈火更大,寶瓶通過那條狹長通道的時候他一下子想起了小時候參加文娛活動,他們定點的演出地就是這兒,那個時候和其他的小夥伴經常從這裏經過去看後台,後台在那個時候他的眼裏是一個神秘無比的區域。那通道還是那個方向,幾乎沒變,看得出來隻是刷了一下新漆,包括那扇門也是這樣,然而漆色還是難掩裂痕處處。他聽見裏麵的化妝間裏有人說話,好像是談排演很急切,有演出任務,很累啊,雲雲。寶瓶繼續向前走,他已經看見那邊垂掛的大幕,依稀有匆匆踩步的聲音,那步子走出些鼓點子來,顯然是有人在抓緊排練。
寶瓶站在大幕邊上,他輕輕地撩開那幕布,那邊一個盛裝的女子正在移著步子,然後甩了甩了水袖,唱道,你是那潺潺流水的清水溪……他能夠判斷得出來眼前的是一個青衣的扮相,並且感覺到她的嗓子真好。
忽然他像是恍惚間進入了仙境一般,那樣的聲音也隻能天上聞哩。寶瓶怕嚇著她,隻是靜靜地看著。之後聽見那邊的化妝間門關上了,並且走出來的人向大幕這邊喊道,小柳你早點回吧。顯然眼前的青衣就是小柳了,她轉過身來依舊甩著水袖,向空中說道:你們先走吧,我再走兩遍,大燈(顯然是指舞台燈)我來關,閘刀一拉不就行了。然後那邊又傳來一個女聲,囑咐她不要太晚。小柳竟然用青衣的唱腔道了一聲,好的,馬上來了。寶瓶能聽見他們下那幾層木質台階的聲音,慢慢地溜遠了。
寶瓶覺得她已經演得很好了,她還是一遍遍地演,還是那般甩袖轉身定眼,還是那般唱道你是那潺潺流水的清水溪。寶瓶也不知道她是如何發現自己的,他隻看見那個轉身時候的眼神裏充滿了驚懼之色,她開始慌了陣腳,提著戲裙往一側奔去。寶瓶顯然是想繼續看下去,他本是無意打擾她的,或許是自己因為觀看而忘情了吧,自己露出大幕的臉肯定嚇壞了她。寶瓶唯一想做的就是給這個人解釋清楚,他真是無辜的,他不能被認為是一個壞人,他可老實極了。雖然他很想一把抱住她,抱住一個穿著戲裝的美人肯定感受非比尋常。這個想法他在剛才的觀望中隻是一閃而已。她先是向北邊去的,大概是忽然想起那邊的側門是鎖上的。忽然她又轉身向這邊而來,顯然她是想通過那個過道,走出門去。寶瓶從幕後衝了上去,他想攔住她,告訴她他沒有別的意思,他隻是偶爾路過看到,完全是出於好奇。他急切地對她說:你聽我說可是那小柳並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她幾乎擺脫了寶瓶橫過來的胳膊,然後開始掉頭又向那邊去了。寶瓶覺得應該說清楚,他不想這種誤會弄大了。她不停地在舞台上跑著,有幾次差點因為戲裙絆倒在地。寶瓶擔心她喊出來,那樣的話,這裏的聲音肯定為外麵沒有走遠的人聽見,他們會回來替她解圍。那樣的話傳出去就糟了,這麽一個男人深夜造訪,而且就是小柳排演的檔兒,更為重要的是寶瓶擔心因此影響了人家的戲路,人家可是無辜的。好在小柳並沒有喊叫,隻是喘著粗氣飛奔著,像是忘記了呼救。寶瓶跟在後麵追趕著,他相信他一個大男人肯定能追到她,這是一場驚心動魄的追趕。
忽然之中,寶瓶略施小計頓了一下身子。寶瓶覺得渾身有點燥熱,他其實隻是向對方說明一下他是個好人。她讓他解釋一下的機會都不給,令他有點難堪,更何況讓他繞著她身後一圈又一圈。女人似乎沒有意識到追趕的陌生男人停下來,等著。她一個驚厥,加之往後欲退,踩著了裙子。
這個瞬間幾乎和寶瓶逮住她是同時的,因此就在女人倒地的時候,寶瓶也倒了下去,女人猶如一個驚兔,眉眼間驚驚瑟瑟,那些紛繁的頭上珠子也閃動不已。寶瓶的手幾乎按在了那個女人的胸上,他感覺到軟軟的一團。寶瓶的手一驚,繼而擔心女人仄身而起於是便順勢將胳膊橫抵著女人,然而這時候腦袋裏空白一片。他不知道如何是好,躺倒的女人依舊驚恐地看著寶瓶,驚喘不停。她似乎知道自己的掙紮是徒勞的。或許她隻是希望這個噩夢盡快地過去,她驚促間問道,你想幹什麽?是啊。他想幹什麽呢?寶瓶似乎清醒了過來,他猛然間發現到了這個地步,他想不起來是怎麽發生的,現在將一個女人摁倒在地,寶瓶知道他難脫幹係了,也就是說他已經是一個壞人了。寶瓶這時候喘著的粗氣,噴到了女人粉嫩的頸子裏。那眉眼,那粉嫩的肌膚以及驚喘不定的一對尤物,寶瓶開始難以自製。
他已經記不清楚自己多長時間沒有這麽親近女人了,一個戲子天仙般的人物就在他的身下,他感覺到自己下身堅硬起來,他也覺得女人已經感受到了,他們離得那麽近。女人的腿掃了掃,像是厭惡地要擺脫那東西的糾纏,寶瓶感覺自己那東西已經不容商量地作出了回答。
女人繼續掃著。寶瓶開始用力地去褪她的戲裙,還算順利。女人開始還是很掙紮,拚命地絞著腿,後來似乎放棄了,任由寶瓶分開她的雙腿。寶瓶一觸及到那圈溫暖幾乎要哭了出來,可是他忍住了,他怎麽也想不到,今天幾乎流浪了一天,終於有了個結果。這種莫名的感覺忽然而至,使他奮力而進,難以擺脫。女人開始平靜多了,她的眼淚順著粉脂淌下來,那麽大的一顆,那麽清澈。寶瓶有序的忙碌中似乎能聽見女人開始小聲地低泣著,他看到她果真咬著牙,唇邊的色彩已經漫漶使她的嘴唇有點變形。他想自己或許弄疼了她,便放慢了節奏,款款而進起來。
他本想去用手揉揉那層戲服裏的尤物,可是他丟了這個念頭。他固執地想,現在應該全力以赴讓她舒服,再舒服些。
後來是因為他手摁在地上的一顆沙粒硌疼了他的手,他想舞台上這樣的沙粒肯定還有不少,或許她的身下就有,隻不過她沒有說。再說,要她怎麽說出口呢。這樣的話,她既忍受著屈辱,又要忍受著小沙粒的折磨。寶瓶抬頭看到那邊的幕邊有一把太師椅子,他想那正好合適。於是他一把把她抱起。放在胯上然後移到了椅上。女人幾乎一直閉著眼,這時候忽然像是又記起小聲啜泣的事兒似的,便又小聲地哭了,她的聲音在任由寶瓶聳來聳去中像是呢喃個不停。
這聲音一直到寶瓶飛也似的上了大街,還在他的耳朵裏回旋著,這種事情做下了,寶瓶也知道做與不做那個時候已經是一樣的。寶瓶心裏一陣驚恐,然後他隻知道自己從一層層的障礙中退卻了出來,之後就是清冷的大街,月亮西斜,他感覺到自己腳下那個恍惚的身影有點飄,像是隨時可能飛升而去。
他慢慢地放下了步子,然後像是清晰地看見癱在椅子上的那女人,她的下擺全部敞開,兩條腿是那麽白皙地分向了兩邊。就那麽一會兒前,寶瓶還是那麽有力地握住那性感的腳踝。女人的眼睛一直閉著,寶瓶記得自己當時情不自禁叫出了聲的時候,他知道她也高潮了,她一圈一圈收縮著他。寶瓶的回味被一陣後麵的腳步聲所打斷。他一陣慌張,下意識地跑動了起來,邊跑邊向後看了看,月色依稀中好幾個人在飛奔著。前麵有三個人,一身黑色的衣服,看不清楚他們的臉,直到他們快要從寶瓶身邊過去的時候,他才看清楚那幾個是蒙著麵的,他後麵的幾個人跟上來了,邊大聲地喊,抓住他們,抓住他們。他們搶銀行了,抓住啊!這樣的畫麵在電視裏見過,寶瓶沒有想到現在他切切實實遭遇到了,他幾乎沒有多想,便開始伸手去攔,寶瓶這樣攔了幾次,都沒能攔住,隻是使其中一個打了半個踉蹌而已。
忽然間,他聽見一聲巨響,那聲音嚇了他一大跳,像開山炮的聲音。他停下腳來看了看,後麵的人也停下了步子,好像也很是驚訝的樣子,前麵的人繼續往前飛奔著。根本沒有什麽開山炮,他剛預備再追,卻撲通一聲倒了下來,現在他才意識到自己完了。他感覺到自己的胸前一陣溫熱,有液體不停地向外麵湧動。他開始很感古怪,這是什麽液體呢?他摸了一把,黏黏的、黑糊糊的,然後那裏開始劇烈疼痛,熱辣辣的,像是玻璃渣子硌著他的胸口,寶瓶這才意識到自己中槍了。
他急切地想到,他完了,可是他不能這麽完,他還要好好地生活,找個活兒幹,找個女人,然後平平淡淡地過一輩子呢。
他感覺到自己的呼吸短促起來,大街的水泥地麵像是在下陷,冰冷一層層圍過來。
他想,這裏離劇院的路不遠吧,但願她也聽見槍聲,如果恰巧走過他的身邊的話,就更好了,他不會再傷害她了。如果他還能說話的話,他會告訴她,她唱得真好,不過那件事他不是故意的,他是個老實人。
這麽想著的時候忽然間又冒出一個念頭,使他一陣欣喜,他想或許這一切都是一個夢吧,他決定用手掐一掐自己,掐醒了,什麽都得救了。他這麽想到,便用手去掐自己的腿部,可是他的手剛剛脫離了地麵,然後又無力地返回到了地麵,像一枝攀援上牆的藤蔓那樣,重重地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