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嫩江平原天寒地凍,氣溫一般都在零下二三十攝氏度,房間裏麵全靠燒柴取暖,知青們就經常要坐著拖拉機去上山砍柴。
豬糞也變得像石頭一樣堅硬,聶衛平要把這些豬糞敲碎、掏出來還真是要下一番工夫的。
總之,他還是堅持下來了。
金連長覺得自己的改造工作很成功。
隻是他的成就感不久就被打沒了。
從1971年以後,上山下鄉的知青們凡是有門路的,都開始陸陸續續回城了。
這讓金連長十分迷惑,好不容易讓這些知青上山下鄉來接受再教育,不是讓知識青年紮根邊疆嗎?為什麽這些城裏人憑借自己手中的權力,一個個把自己的親屬都調了回去呢?
落後分子聶衛平卻沒有走,還在一心一意地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這讓金連長十分欣慰,慢慢開始轉變對聶衛平的看法。
這個時期的中國物資奇缺,買什麽都需要關係,沒有關係,你再有錢也什麽都買不到。
特別是農場急需的許多機械零件和設備,金連長怎麽也不能搞到手,作為一個農民出身的人,他隻有向上級反映。
上級領導也沒有什麽好辦法,他們也十分焦急。
不過,這些東西聶衛平卻可以搞到,因為他的家在北京,因為他的父母有很廣泛的人脈。
借著回去搞物資的理由,聶衛平終於可以暫時逃離山河農場回家了。
雖然聶衛平的關係還在山河農場,但他的人畢竟已經回到北京了,這讓金連長的成就感蕩然無存。
聶衛平一回到北京就直奔三通用,去找那幾個鉗工、車工。
陳祖德、吳淞笙等人看到了聶衛平,真是又驚又喜,連忙問他:“你怎麽跑回來了?你還回去嗎?”
聶衛平倒是想得開:“管他呢,高興一會兒是一會兒,來,好久不下棋了,咱們大戰三百回合!”
這哪裏是第三通用機械廠啊,這簡直就是中國的圍棋國手庫,從這間宿舍隨便拉一個出來都是響當當的角色。陳祖德就不用說了,全國圍棋賽第一名,又是第一個戰勝日本九段的棋手;吳淞笙呢,國內排行第二,手下敗將有很多都是日本職業棋手;其他人像王汝南執白戰勝過石榑鬱郎五段,黃德勳也殺敗過加藤正夫四段。總之,一個個皆非平凡之輩。
聶衛平來到這裏,簡直是如魚得水,他再也不用擔心有人從背後推開門大聲嗬斥了,再也不怕有人過來把圍棋扔掉了,再也不用去收割大豆、麥子了,再也不用在冬天的早晨、在零下30多攝氏度的嚴寒裏上山砍柴了。再見了,那些臭烘烘的豬圈!
對於聶衛平來說,是成為收割大豆的第一名困難一些呢,還是戰勝日本的超一流棋手困難一些呢?
也許前者更困難一些!或者對聶衛平來說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三通用的時光就像夢一樣,聶衛平遠離了農場,沉醉在圍棋的海洋裏,他和七兄弟輪番廝殺,雖然敗多勝少,然而他棋力的長進是有目共睹的,沒有人像他一樣不能離開圍棋!
在三通用的圍棋世界裏,原本是陳祖德雄踞霸主之位,其他六兄弟是六國紛爭的局麵,聶衛平到來之後兩年間,六國紛爭就變成了戰國七雄,但陳祖德的霸主之位依然無人撼動!
1971年7月15日上午,日本東京。
首相佐藤榮作正在內閣會議上侃侃而談,忽然,有個人在下麵揮了揮手,他連忙定睛觀看,原來是自己的秘書。
什麽重要的事情呢?他疑惑地走下台去,秘書交給他一份剛剛收到的文件。
搞什麽鬼名堂,這麽鬼鬼祟祟的?佐藤榮作一邊哼哼唧唧地埋怨,一邊輕輕打開了那份文件,上麵也沒幾行字,大意是這樣:美國國務卿基辛格博士在7月9日至7月11日秘密訪問了中華人民共和國,中美雙方定於7月15日發表建交公告,發表時間為11點30分。美國總統尼克鬆也將於次年5月前訪華。
佐藤榮作頓時如遭雷擊,臉色一下子灰暗下去,剛才慷慨激昂的神色不見了,他無力地看了看表,11點27分了,隻剩三分鍾時間,做什麽都來不及了。
他唯一可以做的,就是馬上坐在電視機前麵,收看這個震動世界的新聞。
這個被廖承誌戲稱為“佐藤無作”的佐藤榮作內閣,瞬間進入了內外交困的地步。這個內閣一直是以堅決排華、反華而著稱的,如今為了彌補,不久之後,佐藤榮作也馬上通過有關人員照會中國外交官,自己將在適當時候訪華。
遺憾的是他的要求遭到了周恩來的拒絕:“我們希望與日本建立關係,但是我們的談判是不會以佐藤榮作為對象的!”
日本有識之士驚呼:日本已經淪為亞洲孤兒!
次年,佐藤內閣垮台,田中角榮出任首相。他一上任就立即表示,中日之間要馬上實現邦交的正常化,徹底告別不正常的狀態。
1972年9月27日,毛澤東在書房約見日本首相田中角榮和外相大平正芳。
9月29日,中日建交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和日本國政府聯合聲明》簽訂。
1972年年底,中國圍棋集訓隊再次恢複了,三通用的七個兄弟也返回了集訓隊,和他們一起去報到的還有山河農場的職工聶衛平。
1973年4月,廖承誌代表團訪日,陳祖德代表圍棋界人士參加了訪日活動。中斷了七年的中日圍棋互訪,終於再次開始了。
陳祖德除了和日本棋手對局之外,他還和一個他最想見的人對弈了一局,這個人就是昭和之棋聖——吳清源!
可以說,一部中日之間的圍棋交流史,就是一部中日友誼的曆史!
很快,日本圍棋代表團就要訪問中國了,圍棋集訓隊加緊了訓練,集訓隊的條件當時還很簡陋,就設在工人體育館看台下麵的小房子裏麵。每天夜晚,有兩個房間的燈光一直亮到深夜,這兩個房間分別是聶衛平和孔祥明。
此時的聶衛平已經無路可退了,所有道路都指向一個地方——山河農場,他的戶口還在那裏。他要改變自己的命運,隻有拚命下棋,拚命找人對練,他不能浪費一分一秒,他不放過任何一個可以較量的對手!
從他回到北京那一天開始,無論是在三通用還是在集訓隊,他拚命的精神讓很多人折服。將近兩年的時間,聶衛平的棋藝突飛猛進,戰國七雄的狀況在慢慢改變,曾經的陳吳時代已經逐漸遠去,現在展開的,是陳聶爭鋒,聶衛平如今已經可以和陳祖德一決高下。在集訓隊,聶衛平取得第一名已經是很平常的事情了。
為了盡快提高技藝,陳祖德還想出了一個增強壓力的辦法:無論是他,還是聶衛平,都要以一敵五,以五人團隊為對手,對方五個人可以互相商量,不計時間,這樣就可以保證對手不出錯漏,而自己或者聶衛平呢,就必須獨自戰鬥,而且按正常對局時間計時。
在這時局動蕩的日子,中國圍棋的棋壇,變革在悄悄發生著。
1973年,阪田榮男率領日本圍棋代表團來華訪問,這是中斷七年的日本圍棋代表團再次訪華。日本再次派出了阪田榮男十段、本田邦久九段、石井邦生九段、加藤正夫七段、太田耕造六段、小川誠子二段、菊池康郎(業餘)、西村修(業餘)八位摻雜著職業棋手、女子棋手、業餘棋手的混合軍團。
中國政府對日方的圍棋交流團給予了大力支持和宣傳,訪問當天,這個消息甚至登上了《人民日報》的頭版頭條。
隻是寫到阪田榮男的時候,將其稱為九段,阪田看到報紙後提出了自己的異議,因為他當時是十段頭銜保持者。
《人民日報》在第二天作出更正:阪田應該稱十段。
在這次賽事中,中方的秘密武器就是聶衛平,作為撒手鐧,他必將對日本隊構成奇襲。
第一場,給他安排的對手是日方的業餘棋手西村修,聶衛平中盤慘敗。
第二場,他遇上的是“天煞星”加藤正夫,結果再次慘敗!
最後一場,他的對手是女棋手小川誠子,聶衛平走鋼絲般總算是拿下了這一局。
如此之差的成績,讓滿懷希望的圍棋集訓隊大跌眼鏡,也讓聶衛平自己悔恨無限。
緊接著,中方圍棋代表團訪日也提上了日程,聶衛平再次名列其中,但是,一封來自山河農場的信件打亂了聶衛平的夢!
出國訪問是需要單位開證明的,當金連長看到聶衛平需要出國訪問,並要求他們開證明時,他愣了。
為什麽整日裏下地幹活、勤勤懇懇、不計辛勞的勞動者得不到一次出國的機會,反而是這個一貫表現不積極,現在又借故跑回北京的落後分子得到了出國的機會?要想讓聶衛平出國,除非我死了!
金連長拒絕給聶衛平的出國訪問開任何證明!
不僅如此,他強烈要求將聶衛平調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山河農場,繼續其收割大豆、上山砍柴、豬圈掏糞的本職工作。
如果聶衛平想要出國,有一個前提,那就是他隻要繼續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踏踏實實,辛勤勞動,當金連長認為聶衛平已經成長為一名合格的社會主義新人的時候。
對金連長義正詞嚴的來信,棋隊領導沉默了,看來聶衛平隻有一條路,那就是回去,返回山河農場,繼續在廣闊天地裏接受鍛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