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
五月的北京,一場夜雨過後,氣候分外涼爽,空氣格外清新。五月二十三日上午,已是八十七歲高齡、但仍在辛勤筆耕的老作家謝冰心正在伏案寫作,忽然接到電話,傳來鄧穎超同誌要來她家看望她的消息。
這真是意外的喜訊,卻也令冰心老人深感不安。
她想:鄧穎超也已年逾八十,又辛苦操勞著國家大事,她的時間那麽寶貴,工作那麽繁忙,怎麽可以來看我呢?
她正在思忖的當兒,鄧穎超同誌已經到來。因為冰心家住二樓,爬樓階,鄧大姐行嗎?冰心自己雖還耳聰目明,思想靈敏,然而行動卻大大不便了;即使在房間裏走動,也需要借助於助步器。
一聽說鄧大姐到了,冰心趕忙扶著助步器在門口迎候。一再對正在上樓的鄧大姐說:慢點,慢點。
鄧大姐一行走進冰心幽雅、安適的客廳,秘書趙煒同誌才說:今天上午,大姐同往年一樣,是來看月季花的。她見您沒有來,聽說您在家,她說一定得來看看您。因為去年這個時節,鄧大姐和謝冰心兩位老人曾愉快地相會在月季叢中。
今天,鄧大姐又帶來一隻鮮花盛開的月季花籃,送給冰心。
冰心非常感動,幾天前,鄧大姐剛剛讓秘書特意將她家院裏開放的芍藥采擷了一束送給冰心。冰心提起這事,鄧大姐反而表示歉意地說:前幾天給您送花,我忙的連封信都沒來得及寫。我知道您非常愛花……
冰心說,喏,這不,我把那束您家院裏開的芍藥獻給總理了。
這是冰心多年來的習慣,她總是要把自己喜愛的鮮花獻給終生難忘的周恩來總理——用她那隻典雅的花瓶,擺在總理的遺像麵前。
鄧穎超同誌聽了緩緩站起身,移步來到總理遺像前,默默地沉思良久。
在場的冰心一家人也都陷入深情的懷念中……
過了片刻,冰心告訴鄧大姐,她今天為什麽沒有去看花?腿腳不靈了是一個原因,主要因為她正在趕寫一篇文章——為中國青年出版社將要出版的一本《中國中學生優秀作文選》寫序言。她說,她本來想在匆匆地看過幾十篇作文後寫點感想出來完稿,沒有想到竟把這篇序言寫得很長;因為在她閱讀這些文章的時候,仿佛回到了半個多世紀以前,她教大學一年級國文的時代。她說,那時候她對每一個學生都有很深的感情,因而現在讀到這批作文時無形中看得很細,也批得很多。拿起筆來一直寫下去,就自然地寫得這麽長了。
鄧大姐高興地頻頻點頭,誠摯地說:好!好!您老而彌堅!老而彌堅!並說,您今年比去年健康得多,結實,氣色好。我在《人民畫報》上看到你的照片後,我說冰心沒老,一片冰心還在玉壺。
大姐的一席話,使得在場的人都爽朗地笑了。
鄧大姐又對冰心說:您是個樂觀者。我想你大概從青年時候就喜歡和小讀者在一起。您的《寄小讀者》,我是什麽時候讀的?我是在二十年代在北京當小學教師時就拜讀過。一直留下很深刻的印象……
冰心說,那已經是從前的事了。您那麽忙,您跑來看我,我真過意不去。
兩位老人熱烈而又親切地交談著;談花、談寫文章,談往事、談家常,談子女的教育……時間不知不覺已近中午。冰心和家人留鄧大姐吃飯,大姐說,我們今天是突然來,下次來吃飯,早一天通知你。
冰心說:今天我們事先就不知道你來。早知道就好了。我是萬萬沒有想到的。
鄧大姐說:我怕驚動你。
分別時,兩位老人緊緊握手,互相祝福。鄧大姐臨下樓時,還直念叨說:千言萬語說不完,以後再說,咱們下回再敘。
冰心手扶助步器,久久地站立樓道口,一直目送鄧穎超同誌走下樓,走出樓門口,乘車而去。她回轉身走進客廳時,突然湧起一種異樣的感覺:
是芬芳的月季散發出花香?
是親切的話語猶在耳畔?
她期待著和鄧穎超再次會見,再次敘談。
又是月季芬芳時,這是多麽有意義的一次會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