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袁崇煥:
三百多年前的曆史曾經呼喚的一個名字;抑或是這個名字的呼喚曆史。
呼喚那片被鐵蹄踐得破碎了的曆史,呼喚那被硝煙模糊得麵目全非的曆史,呼喚那備受屈踏而又不甘屈辱的曆史,呼喚那被扭曲而仍在拚命掙紮的曆史。
他站了出來:
從閩西北邵武縣衙驚堂木聲中站起來,從父老北望的憂患目光中站起來。
當封疆大吏盡皆股栗拱手請降的時刻,當遼東名將迭遭敗績敵焰正熾的時刻,你站出來幹什麽?難道你不知道自己是一個官微職卑的六品縣令?
你毫不理睬一切睥睨,也似乎對世俗的嘁喳充耳不聞,攜請纓印信,大步登上寧遠城樓,一炮將不可一世的努爾哈赤打下馬來,威懾皇太極竟至倉皇失措!
兵還是那些兵,餉還是那些餉,身後仍是那個朽如槁木的明王朝,麵對的仍是那夥殺紅了眼的後金驃騎惡煞,為什麽,為什麽你一來,形勢就頓時改觀?為什麽你不但不怵,還試圖將擬就草稿的曆史重新改寫?
古人雲:文以氣為主;作為一支軍隊,一個真正的人,又何嚐不是以氣為主?
人!
二
對於古人,也不是一種聲音。
有的明公評論家站出來發表高論:袁崇煥盡管大智大勇,可惜用得不當,殊不知明皇朝暮靄沉沉,清王師杲日東升,袁崇煥不識時務,以衛護腐朽生產力代表而抗拒先進生產力的,豈不是逆潮流而動?
什麽?什麽?
哦,明白了,他是在為古人深表惋惜:如果明智之人,倒戈隨清,豈不博個封侯之位?
荒唐!如袁公地下有知,當挺身破穴,指斥這類明公引路人。
明王朝固然腐敗透頂,清軍難道就是仁義之師?瘋狂掠奪,恣意踐踏,難道就是先進生產力的代表?
袁崇煥那顆心是一個發光體,他所率的那支孤軍備戰的軍隊是一道新的長城,在這顆心和這道長城後麵,是食不果腹衣衫襤褸的平民百姓,是荒旱經年奄奄一息的田禾。
當不少同僚都俯首哀懇,露出奴性本相時,他以大炮發言:此路不通!
不能要求他不打著忠於皇帝的旗號,假如不打,恐怕他最親信的部下也會把他誅殺。曆史的悲劇也正在於此。
痛哉!
三
善者未必善報。
袁崇煥以其豐功偉績之身反遭碎屍之禍。
固然是由於崇禎聽信了清方散布的所謂通敵謀反的謠言,可是,真正的禍根究竟在哪裏?
虛弱與凶殘是孿生姊妹,崇禎是這兩種心理的雜交胚;猜疑與陰讒一見鍾情,崇禎與多爾袞既是死敵又是戀人。
統治者隻是利用忠臣良將,而永遠不會信任他們,他們真正信任的隻能是佞臣閹黨,扭曲的心理最需要畸形人的諂笑來滋潤。
袁崇煥與其說是死於最殘酷的凶器,不如說是死於人與人之間可能有的由極端妒恨導致的虐害狂。
他碎屍了,卻恰恰又最後完成了自己的形象;他作為用來呼吸的一息終斷了,但他胸中秉有的那股人間正氣卻衝天而起。這樣,便使他能與文天祥這樣的誌士仁人在高天烈雲間握手。
凡能以浩然正氣感召人心,啟人前行者,當然也應是先進生產力的代表。
曆史上這樣的人也許很多,但從另一種意義上說,又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