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破一生心

第9章 歪批《水滸》

　　有李鬼假冒黑旋風的名目去剪徑，又有王江假冒及時雨的名目去搶奪劉太公女兒。李逵聽劉太公訴說宋江如何如何之後，痛恨宋江口是心非，一怒之下，不問情由，直到忠義堂上，並不答理宋江，睜圓怪眼，拔出大斧，先砍倒了杏黃旗，把“替天行道”四個字，扯做粉碎。眾人都吃一驚。李逵又拿了雙斧，搶上堂來；徑奔宋江，要不是被眾人慌忙攔住，很可能就一斧砍過去了。這時，李逵已氣作一團，根本說不出話來。李逵此舉，魯莽闖撞有餘，調查研究不足；但是，他全心全意維護忠義堂前“替天行道”杏黃旗的純潔性這一用心，卻一直被人尊敬。李卓吾評說：“李大哥真是忠義漢子。他聽得宋公明做出這件事來，就要殺他，哪裏再問仔細。此時若參進些擬義進退，便不是李大哥了。所稱畏友，非耶？交籍中何可少此人！”此誠知李大哥之言。李逵就是如此這般的“這一個”。

　　事後證明，李逵錯了，搶劉太公女兒的是王江而不是宋江。李逵羞愧難當，本想割下腦袋去認錯，後來勉強接受了燕青的“負荊請罪”法。這一來，使得舞台上仍不時地演出《李逵負荊》，有一次還讓薛寶釵當話把兒去敲打寶玉、黛玉。仍然是喜劇。

　　設想一下，如果宋江不肯饒他，既然立了軍令狀在前，李逵難免一死。何況，他在盛怒之下，又暴露出內心裏有著不少抗上的“反動思想”。一是從根本上懷疑乃至否定坐第一把交椅的領袖個人品質：“你原正是酒色之徒。殺了閻婆惜便是小樣。去東京養李師師便是大樣。”一是攻擊宋江搞任人唯親，招降納叛：“山寨裏都是你手下的人，護你的多。”既有言論，又有行動，上綱上線在忠義堂上批判一番，李逵即使不殺頭，也得從天罡星第廿二位撤下來，排到後麵去；至少也得降到地煞星的位置，步軍頭領也休想再當。現在這種結局，李逵委實占了老大的便宜。

　　之所以如此，除了休壞了山寨弟兄們的義氣之外，還有一點我以為更加重要，那就是，事實證明李逵錯了，正確偉大的仍然是宋江。如果反過來，李逵沒錯，搶奪劉小姐的就是那位殺閻婆惜、養李師師的黑宋江，李逵的小命恐怕難保。

　　《三國演義》田豐的故事是眾所周知的：袁紹聽說曹操封孫權為將軍以互相呼應後，氣急敗壞地興兵七十餘萬，進攻許昌。因為曾經諫阻袁紹別冒冒失失進攻曹操而被囚在獄中的田豐又上書勸袁紹“宜靜守以待天時，不可妄興大兵。恐有不利”。袁紹不聽，果然大敗，“盡棄圖書車杖金帛，止引隨行八百餘騎而去”。消息傳來，獄吏給田豐賀喜說：“袁將軍大敗而回，君必見重矣。”豐笑曰：“吾今死矣！袁將軍……若勝而喜，猶能赦我；今戰敗則羞，吾不望生矣。”沒多久，果然傳來要田豐首級的命令。

　　切莫以為，隻有袁紹一人才那麽蠢。還有比袁紹更袁紹的：即使不曾有田豐聞袁紹兵敗而撫掌大笑的譖言，即使田豐仍上書說勝敗乃兵家常事，錯在我而不在袁紹，田豐的性命仍然難保。李逵之被寬恕，首先在於他可以證明宋江正確、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