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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陽關夢

  一曲仿佛淩空飛來的古樂聲,把我帶入了雲霞飄渺的敦煌盆地。

  當我們從金山雪峰飛馳而下的時候,這種不期而來的古樂聲,就已隨著氣溫驟然變熱,悠悠忽忽地在耳邊鳴轉起來。聽來,音韻古老渾厚,低回婉轉,似虛似實,似有似無,依著奇妙莫測旋律,叩擊著人的心靈。我感到一陣疑惑:莫不是我又來到這蜚聲古今的絲綢之路,是那一串串駝隊的叮咚聲,喚起了一種錯覺?莫不是我又置身於舉世矚目的莫高窟藝術寶庫之旁,是那懷抱琵琶的伎樂天,在大漠上空飛旋擺舞,引起了一種幻覺?這些,連我自己也感到懵懂。啊,此時,難道我竟在夢中……

  和我同行的野外地質朋友,忽然板著我的肩膀,探頭問道:“古陽關,你還沒去過吧?”

  “噢呀,陽關,在啥地方?”

  “離敦煌不遠,五十來公裏。”

  這位野外地質學家的興致,也勾起了我一覽勝地的宿願。於是,我們直向南湖馳去了。

  我一點也沒有想到,走了約半個來小時,穿過一段平坦開闊的沙路,前麵一片黃澄澄的海中,驀地閃出了一片綠蔥蔥、黑壓壓的林帶。起初,我把它當作沙漠裏常見的海市蜃樓,心裏並未介意。可是,再走了一陣,一股含有密果味道的香風,撲鼻而來。轉念間,我們已不知不覺地被裹進綠楊紅柳的懷抱裏了。嗬,那一排排高高的白楊樹,在沙塵的翻卷中颯颯作響,那一溜溜婀娜多姿的細柳,在沙浪中悄聲密語。紅色的玫瑰和放香的野白刺花,在林間交映爭輝。百靈鳥和展開翡翠色翅翼的花雀,在空中、枝頭競相對歌,蜜蜂和蝴蝶在花叢中來往撲閃。嗬,我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沙漠的奇跡,綺麗的綠洲!

  我們這些從幹涸的柴達木盆地走來的人,被卷入這種綠蔭飄香的景色中,心裏簡直爽快極了。可是,我從南湖最早的創業者那裏,得到的卻是熱烈而又樸素的印象。熱烈,那是因為南湖主人的盛情款待,我和旅伴們正貪饞地吞食著肉汁甜美的西瓜和哈密瓜。樸素,這是因為農場主人敘說創建南湖的曆史時,仿佛在沙漠中開辟這水靈靈的綠洲,竟像一樁唾手可得的事兒似的。其實,我早聽到傳聞,那長期苦戰的柴達木的萬千野外勘探者,過去往往是靠吃罐頭過日子,一年到頭很難吃到一口青菜。而現在,他們卻讚不絕口:“南湖,是我們葉綠素的補給站!”他們不止吃到了各種鮮菜,還補助有小麥、瓜果之類。嗨,南湖出產的哈密瓜,已是敦煌市場上搶購的佳品了。我已曉得,南湖是在高原生活最困苦年代籌建的。來到這兒的墾荒者,多是工人,幹部和家屬,爾後還有冠以“反動權威”、“右派”的野外科學工作者。在我身邊大口啃瓜的這位柴達木的地質學家,就是其中一個。這些帶著精神鐐銬的人,本來就是沙漠的征服者,把他們趕到這兒墾荒,豈能被嚇倒?他們和農場職工一道,親手從百十裏以外拉土造田,同時還在沙海底部探索到了水源。沙漠的水嗬,比金子貴重,隻要有了水,就有了綠,有了生機。人們開始在這兒播種小麥、蔬菜、栽樹、種瓜。他們年複一年,舍身戀戰,於是一汪水靈靈的大湖湧現了,一片片綠洲崛起了。於是,沙漠返青了,樹兒成林了,雁兒飛來了,沙雞叫了,花兒笑了。嗬,南湖的水碧綠清澈,甘甜美口,它不停息地奔流,澆灌著饑餓的沙原,滋潤著人們的心田。我眼望著綠洲,不由地尋思,這噴湧在沙窩裏的南湖水,不也是墾荒者的血兒汗兒匯成的嗎?

  第二天早晨我們起程去古陽關,沿著南湖寬寬的渠道,穿過幾個小小的樹落,走了不到一個時辰,綠油油的南湖落在了身後,眼前又展現出望不到頭的黃沙灘。噢,一座座茫茫的沙丘,被呼嘯的黃風飛卷著,形成起伏蕩漾的紋波,飄向遙遠的天宇。我們周圍空曠寂寥,沒有樹,沒有鳥,沒有花。陽關在哪裏呢?

  過了一陣,我們拐過了幾座沙丘,隱約可見一座孤孤零零的烽火台,凸起在高大的沙嶺之上,我們飛快地馳近烽火台,跳下了車,搭眼一看,在一條長長的沙梁上端,豎著一塊長方形水泥碑,上麵刻有醒目的“陽關遺址”幾個大字,並標有國家重點保護文物的字樣。噢,這就是陽關嗎?而向導說,遺址還在沙梁的下麵。這是一條修長的大斜坡沙梁,像大海波濤劈開的浪嶼,一點也找不見路的影子,盡是漠漠流沙。我們順著流沙往下走,跑了不一陣,已經氣喘籲籲,兩條腿也深深陷進沙窩裏了。

  我凝神觀看,陽關的景象的確黯淡得很。在一片灰的沙漠窪地裏,隻有一些關牆殘垣,一堆堆破磚碎瓦。一切的一切,都被自然界不斷地運動所顛覆,被漫漫的黃色沉沙淹沒了,雖說如此,我麵對這曆經人世滄桑的邊塞險關,這自古聞名的中外商旅使者來往的友好門戶,仍然感到一種莫大的誘惑力。透過沙塵彌漫的古關廢墟,我腦際閃出白居易兩句對酒詩來。我掉頭望著野外地質朋友,笑道:“相逢且莫推辭醉,聽唱陽關第一聲。”

  野外朋友抿嘴一笑,隨即大聲吟唱起來:

  渭城朝雨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

  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王維這首古今膾炙人口的絕句,小時候老師就教我背誦過。但僅僅是背誦而已,卻怎麽也嚐不出其神韻來。後來長大了,才知此詩曾為唐人所歌,入樂府而廣為傳誦,作為送別曲唱之,曲至陽關句反複歌之,號稱《陽關三疊》。此時此景,我回望陽關,不知怎的,耳邊又喧響起這淒涼的送別曲了。我仿佛看見,隨著旋蕩的樂聲,一隊隊身著戎裝的古代士兵,正在黑煙滾滾的夜路上顛簸疾行,真有一番“半夜軍行戈相撥,風頭如刀麵如割”(岑參)的景象,也真有一種“秦時明月漢時關,萬裏長征人未還”(王昌齡)的苦味兒。陽關,古時候有過刀光劍影,有過民族仇殺,這兒埋葬過多少無辜者的屍骨,灑下了多少孤兒寡婦的血淚啊!難怪宋代女詞人李清照登上鳳凰台,也不由得哀傷起來,淒婉地沉吟:“休休,這回去也。千萬遍陽關,也則難留。”……

  我們轉身爬上沙梁,向烽火台走去。從敦煌、南湖到陽關的路上,有不少這樣的烽火台,約相隔二十裏就有一座,是古代專為傳遞警報修築的,所謂烽煙燧燔之台。烽,見敵則舉,燧,有難則焚。烽火點的是狼糞,因其煙直上,遠遠望得見。噢,古時這兒的狼一定很多吧?靠陽關跟前的這座烽火台,早已是殘垣斷壁,但也不失為一景。

  我們你拉我攙地攀登而上。一踏上仍然高陡險峻的烽火台,我們和一些海外遊客相逢了。這些漂洋過海的來客,一個個風塵仆仆,尋東問西,興致頗高。雖說陽關已是風蝕殘關,斷台廢墟,但它曾經是古代物質和精神文明交流的搖籃。中外旅遊者仍願迢迢千裏來此飽覽勝景,那不也是人生的一大快事嗎!

  在這裏登高望,前麵是陽關,後麵是敦煌,天地遼闊廣大。陽關距玉門關不遠。據稱“以居玉門關以南,故曰陽關,本漢置,後魏置陽關縣”(《元和郡縣誌》)。那麽,古來馳名的陽關大道在哪裏呢?原來,漢唐時期,從嘉峪關經敦煌,出陽關至新疆,被稱為陽關大道。而兩漢時期,通西域的有南北兩條大道,其南道自敦煌出陽關,過樓蘭,沿昆侖山北坡,向西再逾蔥嶺,可達中亞細亞和伊朗諸國。可是,我這次來到這兒,怎麽也搜尋不到陽關大道的蹤跡,漫天的黃沙成為這兒的主宰了。而我和旅伴們卻想,不管地殼運動如何顛覆了這條陽光大道,而使馳名的雄關荒疏如野,但怎麽能阻擋得住人類友好交往的意願呢!

  我和旅伴們在歸途中,興致勃勃地談論著古陽關命運的話題。而野外朋友卻十分感慨地說:“我看,無論怎麽說,《陽關三疊》乃是一支古典名曲,傳說它的曲調最高,倚歌者笛為之裂,想來是十分悲壯激昂、淒苦感人。可今天,我們已很難聽到音樂家們演奏了。嗬嗬,我這會真想聽聽這支送別曲哪!”

  我的野外朋友的話很令人同情。可是同行者沒有操笛者,也沒有善歌者。我雖然聽到過這支曲兒,但也哼不出幾句了。

  奇怪的是,我這天在南湖憩息的夜晚,做了一個夢。一個綠色的夢,美妙的夢。那《陽關三疊》淒涼哀怨的樂聲,竟一再在夢中繚繞。倏忽之間,我仿佛看見陽關拔地而起,蔚為壯觀。朦朧之時,它依然是廢關殘台,在漠風中沉淪。驀然,伴隨著一陣高亢的古樂聲,我卻驚喜地發現,清朗朗的南湖水猶如萬馬奔騰似的,穿過大大小小的村莊,橫越茫茫無邊的荒漠,沿著陽關方向噴湧而去。嗬,陽關綠了,烽火台綠了,比南湖還綠得凝重,綠得綺麗。而《陽關三疊》的音韻也變幻了,不再那麽哀傷淒苦,已帶著激越而又柔美的音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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