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西京酷暑中難得的一個涼爽的早晨,皇城廣場顯得格外空曠。蔣光遙剛走到廣場邊,就看見站在不遠處屋簷下躲雨的殷立紅似隻小燕子輕盈地朝他飛了過來。
“我猜你準來,你真就來了!”殷立紅亮起銀鈴般的嗓子,笑嘻嘻地又恢複了原先活潑的天性。
“你叫我來,我怎麽不來呢?”蔣光遙憨厚地微笑著,“再說,我還有一肚子的話要給你說啊!”
“那就說吧!想說什麽就說什麽,我洗耳恭聽著!”
“前些天你受了委屈,看你那麽痛苦,那麽孤獨,我也沒去看你,勸你,真是對不起!”
“嗨,說這些做什麽?其實,真正應該說對不起的是我,不是你。是我給你帶來那麽多的非議、煩惱和負擔,心裏實在過意不去!算了,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我今天約你來,就是想問你一句話:你到底……愛不愛我?”
“這……”蔣光遙萬沒料到殷立紅會這樣開門見山地問,昨夜想好的談話方案全亂了套。
“愛就愛,不愛就不愛。這有什麽難開口的?”殷立紅嚴肅地看著蔣光遙。
“你不知道,我的出身不好……”
“你的出身怎麽啦?不就是地主嗎?天下地主一層人,難道他們的子女就不活了?再說,那是長輩的事,跟你一個十來歲的小孩子有什麽牽連?”
“你不了解,我家跟人家不一樣……”
“不一樣又怎樣?就算罪大惡極罪惡滔天惡貫滿盈,你爺、你爸不是已經被政府鎮壓了嗎?難道還要槍斃你?”
幾句話,噎得蔣光遙半晌反不上話來。殷立紅也自知失口,連忙陪笑,拽了蔣光遙一把說:“走,雨小了,咱去廣場轉一圈兒!”
於是,蔣光遙像被牽著鼻子似的跟在殷立紅身後,一句話也不說。為了打破僵局,殷立紅笑著問:“光遙,你認為當小學教師怎麽樣?”
“好著哩!”
“說說看,好在哪兒?”
“一是有了工作,免得四處流浪;二是有了穩定收入,就不愁沒飯吃;三是邊教邊學,增長知識;四是……”
“行啊!你這家夥,紅蘿卜調辣子——吃出沒看出!”殷立紅興奮地打斷蔣光遙的話,拍著他的肩膀說,“你還是個賣瓦罐的,說出話來一套一套的!”
蔣光遙被逗得“噗哧”笑了。
“不過,我認為女孩子教書還是好,既幹淨又輕鬆。可是你就不同了,應該上大學、幹大事!”
“為什麽?”
“你想,一個大小夥子,整天跟一群鼻嘴娃娃泡在一起,有啥意思?”
“可是,我的文化底子薄,到現在為止,總共才上了五年學。”
“那怕啥?我就不相信,憑你那麽刻苦,那麽聰明,那麽有毅力,還怕考不上、學不好?”
“那也不行!”蔣光遙臉紅得像秋月的柿子,“我……”
“又怎麽了?我知道你在西京沒有親人,怕沒錢上學。這不用你熬煎,有我哩!我打聽好了,鄉下花銷少,我教學一個月掙六袋麵,用四袋供給你,你還怕不夠嗎?”
望著殷立紅火辣辣的雙眼,一股暖流湧遍蔣光遙的全身。他真想撲過去狠狠親她兩口,但理智告訴他,那樣隻能使她越陷越深,不能自拔。因此,他控製住感情,平靜地說:“立紅,謝謝你!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是,我不能連累你。因為這樣下去,我帶給你的隻能是痛苦、不幸和災難。明知前麵是泥坑,我怎麽忍心拉著你一塊往進跳呢?”
“再苦再難我願意!我一個姑娘家都不怕,你一個大小夥子卻八字沒見一撇,前怕狼後怕虎,掉片樹葉都怕砸了腦袋,那還不如趁早上吊跳井去,還教什麽學?”
“冷靜點,立紅!你聽我說!周圍好小夥子多的是,你隨便找一個都比我強。至少,他不會使你提心吊膽、擔驚受怕啊!”
“我不聽,我不聽!”殷立紅使勁地捂著耳朵搖著頭,“你把我當成什麽人了?我又不是騾馬牲口,說嫁誰就嫁誰?你不願意就明說,何必強詞奪理?虛偽!”
“立紅,我這都是為了你好!咱倆的關係到此為止!再見!”說罷,蔣光遙丟下殷立紅,頭也不回地離開皇城廣場。
殷立紅驚呆了。她望著蔣光遙遠去的背影,真想大喊:“蔣光遙,你就不是個人!你是懦夫,是軟蛋,是倔柄……”然而,她什麽也沒有喊。細雨彌了皇城廣場,淋濕了姑娘受傷的心。
§§第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