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瞰西京城,城內的大街小巷組成了無數個大小不一的“井”字。鹽店街就處在與西大街平行的南邊第一條街巷偏西的一段。它長不足一裏,寬不過五丈,路兩旁長滿桶口粗的古槐樹,碩大的樹冠把條原本不太寬敞的街巷籠罩得嚴嚴實實。據說很久以前,這裏的住戶就十有八九經銷食鹽,一年四季客商雲集,成了西京著名的食鹽集散地。於是,這條街便因此而得名。
在鹽店街中間的路南,便是省林牧廳及其家屬院。其外表並沒有什麽特別之處,隻是東邊林牧廳的門口,豎的那塊巨大的白底黑字的木牌,才使它平添了幾分肅穆和莊嚴。而西鄰的家屬院,除門口有間門房外,院內則從北向南是四排平房,不僅一樣長,且清一色磚墊角、土坯牆、小青瓦、格子窗。房前屋後盡是槐樹、榆樹、楊樹,還有幾株枝繁葉茂的絨線花樹。蔣光遙與鄧氏兄弟就擠住在第二排最西邊的那間房子裏。
蔣光遙初來乍到,鄧氏兄弟對他格外關照,不讓他打水,不讓他掃地,不讓他擦桌椅,就連飯菜也常是從街上買來讓他吃。尤其是鄧珍儀,別看他比蔣光遙低半頭、小兩歲,但渾身透出精靈氣。他怕蔣光遙寂寞,隔三差五變著法子帶他爬城牆、上鍾樓、登雁塔、轉商店、遛馬路、遊寺院,但蔣光遙畢竟不是來旅遊的,他總是心事重重,打不起精神,仿佛在這個世界上他比誰都低一頭、矮一膀,從不敢正眼瞧任何人,就連每次進出家屬院,門房那位精瘦的老先生從眼鏡框上方射出的光,也令他心驚膽戰,仿佛自己真的是個狗特務,隨時都會炸毀這個林牧廳和家屬院似的。
八月下旬的一天早晨,太陽剛冒出火花花,鄧氏兄弟一個去上班,一個去學校。蔣光遙百無聊賴,憂心忡忡,便翻開書本,卻怎麽也讀不進去,眼前時而是爹,時而是娘,時而是孫歪嘴,時而是張繼;身兒時而在渦河邊,時而在洛州城,時而在總統府,時而又在文具店。他猶如一隻斷線的風箏,忽兒東,忽兒西,飄來蕩去,沒個歸宿。特別是一想到有家不能回,有親不敢投,隻身闖西京時,不由鼻尖一酸,淚珠“咕碌咕碌”滾落下來。他索性扔下書,伏在床上嗚咽起來,任感情的洪水一瀉千裏——夾著委屈、夾著思念、夾著幽怨、夾著困惑、夾著屈辱、夾著無奈……
朦朧中,有人“哐”地一腳踹開房門。蔣光遙抬頭一看,隻見吳大麻子氣勢洶洶地闖將進來,氣急敗壞地指著他:“你狗日的尻子一拍,躲到這兒來了!怪道害得老子帶人四處找,都不見蹤影,還當你上天入地了!”話音剛落,“呼啦啦”湧上來一群人,不問青紅皂白,便七手八腳將他捆綁起來。任他怎樣呼喊、掙紮,都無濟於事……光遙哥,光遙哥!好消息,好消息!就在這時,有人喊聲由遠而近。
蔣光遙猛地睜開眼,原來是場噩夢,嚇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光遙哥,你插班的事辦好啦!”鄧珍儀興衝衝地推門而入。
“真的?”蔣光遙喜出望外,“這下好了,我又可以讀書了!”蔣光遙從床上跳將下來,緊緊抱住鄧珍儀,夢中的驚恐與煩惱頓時煙消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