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多月過去了,平淡如常,相安無事。蔣府上下提到嗓子眼兒的心逐漸放了下來,各行其事。蔣氏父子重金厚禮謝走了蔣六閻王,這才長長地舒出一口氣來。孫歪嘴脫離了牲口圈,又擔起保鏢的差使,但是保護目標重點轉移至小少爺蔣光遙身上。
說來也真是奇怪!別看孩子們年幼無知,甚至連一個完整的意思也表達不明白,但在他們的心裏,誰待自己好,誰對自己歹,哪個真心實意,哪個虛情假意,他們往往比大人們更清楚。自從經曆了這場劫難後,蔣光遙便成作孫歪嘴的尾巴,整天“孫伯”長、“孫伯”短地不離口。白天,隻要有孫歪嘴守在身旁,無論是葛獻教他打木猴、逮蛐蛐,還是張三趴在地上當馬讓他騎,他都玩得津津有味,喜笑顏開;而一時不見了孫歪嘴,任憑眾人能從天上說下個小白兔來,也休想讓他不把小嘴巴一撇,“嗷嗷”地哭叫起來。就連夜裏躺在娘的懷抱裏,他也一刻不肯安然,一會兒說尿呀,一會兒說屙呀。待娘抓住他那兩隻蓮藕似的小胳膊,將他從炕沿滑到地上時,他就叫得得意:“娘上當啦,我不跟你睡了,我找孫伯去呀!”然後踮起腳尖,拉開門拴,“噔噔噔”地向孫歪嘴住的偏房跑去。剛一進屋,即被孫歪嘴攬個滿懷,親熱得不得了。
蔣新貴打趣地問孫歪嘴:“你這家夥,用什麽法子把光遙的魂兒勾跑了?”
連李青雲也很是疑惑,道:“光遙跟我們睡著,身下就像生了刺,一刻也不安生,怎麽一到你的懷裏就乖巧得似隻狸貓!”
孫歪嘴不知如何應對,隻是咧開厚大的歪唇“嘿嘿”地傻樂。
時間過得飛快,眨眼間已秋去冬來。兩個月前土匪在莊裏打槍的事情逐漸被人們淡忘,蔣府之內一片祥和,串門走動的人也就多了起來。人說小孩子每月一變樣,此話一點不假,蔣光遙不僅長高了個頭,白胖了小臉兒,而且比以往更顯活潑、聰慧,學會了看大人臉色說話的本事。凡到蔣府的人,總喜歡將他逗一逗,抱一抱,親一親。當然,在這些人中,有的是出自對光遙本能的疼愛,有的則視之為討好蔣府的一塊敲門磚。有人曾不無得意地向人傳送經驗道:“你到蔣府要辦什麽事,就先當著三爺、少東家、少奶奶的麵把小少爺愛成一朵花。等讓他們高興了,你再說出自己想辦的事情。這樣,再難辦的事情都易如反掌……”許多人試了,果然靈驗,都說這是心想事成的靈丹妙藥!
這天傍晚,莊裏有位被稱作“結巴”的漢子想借蔣府磨子用。剛進得少東家房子,正逢著蔣新貴夫婦在逗光遙玩耍,就上前一起耍逗,直喜得光遙放出鈴兒般的笑聲,少東家夫婦也滿麵笑容,結巴便不失時機地切入正題道:
“少……少爺,少奶……奶,我想……想……”
“你想做什麽?慢慢說嘛!”
“我……想……想……”
結巴急得直擠眼,就是說不清楚。恰在這時,一個小夥兒叩門而入,打上一躬,直截了當道:“少爺、少奶奶,府上磨子閑著嗎?我想明早用用。”
“行啊!”
“多謝!”
小夥兒又打一躬,轉身正欲離去,卻被結巴一把扯住,情急之下舌頭居然十分順溜道:“我也是求明早用磨的!”
“那你怎麽不早說?”
“我……我……不是正在……在說著嗎?”結巴急得兩眼通紅,“我……比你來……得早!”
結巴的凶相嚇得小夥兒倒退一步,不知所措地望向少東家。蔣新貴想想道:“你看,我已經給人家應了。不如明早小夥先用,晌午你用。如何?”
結巴點罷頭,氣得連打嘴巴,恨自己不中用的舌頭吃裏爬外。逗得眾人想樂,又用手捂住嘴巴忍住了。
當夜,蔣光遙回到孫歪嘴的偏房,活靈活現地講說了這件事的經過,逗得孫歪嘴和阿珍笑得岔了氣。次日,結巴借磨子的故事便在莊子內外傳得瘋狂。從此,人們在茶餘飯後便又多了一樁笑談。
人說,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
蔣城府好客,蔣新貴仗義,李青雲賢淑,蔣光遙可愛,因此蔣府宅院時常若市。這日,一中、一少兩個漢子出現在府裏。那中年,四方大臉,青臉盤子,一臉的絡腮胡子,高大粗壯,麵目凶惡,一把駁殼槍別在腰間,走起路來一搖三晃,甚是張狂;那少年,中等身材,棗紅臉膛,眉清目秀,青巾束腰,雖說腰間別著一把同樣刺眼的左輪手槍,但總給人一種舞台小生未卸裝扮之感。
見是生人來訪,且明目張膽地亮著家夥,蔣城府便不敢怠慢,忙喚人端來水煙槍,斟上熱茶,探問道:“二位爺,請問貴姓,來我寒舍有何指教?”
少年立於一旁,並無答話;中年漢子則踢了靴子,大大咧咧地躺在蔣城府的熱炕上,“咕嚕”一口水煙,“滋溜”一口熱茶,一邊天南地北、沒邊沒沿地閑拉扯,一邊鼓著一雙死魚眼環顧屋內的陳設。
談話間,蔣城府得知中年漢子不是別人,乃是被本地百姓稱作“活瘟神”的二盤山土匪頭子盧四,同來的是他的貼身保鏢卞胡。蔣城府頓時驚出一身冷汗,知道來者不善,忙命人準備酒菜,又備足了煙酒盤費,以為見麵之禮。
俗話說:一回生,二回熟。有了蔣三爺的這第一次的盛情款待,盧四便十分自然地成為蔣府的座上常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