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請假條交給潘浩,順帶著把我寫給他的情書一並給了他。我覺著臉在發燒,鐵定像一紅蘋果,感覺幾十雙眼睛都在看著我和我給潘浩的情書,我心虛地走回座位,把臉埋在前麵同學的背影兒裏。我這封情書可是花了三個小時,寫了洋洋灑灑七大篇,痛陳我對老師的愛戀和對我過去沒啥好坦白的坦白,還有對我倆未來的憧憬。從昨兒夜裏起,我就鼓起了十二萬分的勇氣,我對著藍貓說,不管潘浩有沒有那意思,反正我死馬當做活馬醫吧。像馬蜂說的那樣兒,做不成男朋友也請他做我的朋友,實在連朋友也沒得做了,那請求他與我做一對陌生人。不過,當我們擦肩而過那時兒,希望他能回頭看看我。據說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換得今生的擦肩而過。所以即使那樣兒我也不怪他,隻怪我自個兒前世回眸少了。這節課,我一直跟那兒縮著腦袋像隻烏龜似的。
我突然發現潘浩那雙跟白極星似的明亮的眼睛死盯著王盈,熠熠閃著光芒。我想,壞菜了,這小子難不成兒看上王盈了?我扭頭一看,原來王盈把課本兒拿倒了,我給她猛打手勢,她居然看迷進去了,一點兒也沒發覺。行呀,這丫倒拿著課本兒也能看得這麽聚精會神。估計這期真能拿一等獎學金了。潘浩走到她跟前,把課本拿開,原來裏麵是一本言情小說。暈!你說王盈這丫也夠聰明了,拿著16開的課本擋著23開的小說,誰會發現呀。可偏偏遇上潘浩這人精,這樣兒也能發現,我不得不對他的觀察力由衷地佩服。王盈一下傻眼了,對著潘浩一個勁兒傻樂。潘浩說你先別樂,到前麵站會兒。王盈還問呢,老師你怎麽發現的?潘浩說,我以前常幹這事兒,不過不會把課本倒著放。全班嘩地一聲兒,全樂了。想不到老師還這麽頑皮。
下課了,潘浩帶著風兒瀟灑地走出了教室,左手捏著我的信和那請假條。我心都攥緊了,心想這信一拆到底兒是福是禍啊?隻聽一男生大聲兒地念著:我愛你/可是我不敢說/我怕我說了/我馬上就會死去/我不怕死/我怕我死了/再沒有人像我一樣愛你。最後用拖得很長的聲音念:盈——我一回頭,看見那男生正坐在梁文龍的座位上。哇噻!女生們全都圍了過去,一起念道:我愛你/可是我不敢說……王盈跟那兒如坐針氈,衝著我扮鬼臉。念完後,女生們閃爍著探照燈一樣明亮的眼睛,刷地直射到王盈臉上,估計時間要再長一會兒眼睛都會失明。驚豔呀!男生跟王盈麵前裝暈倒。我跟那兒亂叫著,快打110,我我我心髒受不了。王盈走過來掐我。
幾天沒見著潘浩,我心裏慌得要命。周六我一大早跳下床,洗瀨完畢,穿了一件黑色露背長裙,外麵套了件米色風衣。秋天天氣挺涼,校園裏的梧桐樹已經落了一地的黃葉。我畫了淡妝,細細描了眉,塗了一點唇彩,然後拿著王盈的毒藥狂噴,立馬散發出一股詭異的味道。在鏡子麵前擺了個POSE,一個美豔少女一躍而出。哇噻!我說,這丫真該去拍電影兒,準能成一大明星,成不了奧黛麗·赫本,也能成費雯麗。誰說誰的那句話,有那樣的美貌就不必有那樣的才華,有那樣的才華就不必有那樣的美貌。我覺著這句話簡直就是在說我。向著鏡子裏麵的美女來了個飛吻,然後拎著我的小包出門了。王盈還在夢裏,要知道我用她的毒藥狂灑,又該找我拚命了。
一路上踩著枯黃的落葉,發出細碎的聲響。打了個的,心早飛潘浩那兒去了。下了車,一路悠哉遊哉地往裏走。走到樓下,我倒不敢上去了。因為現在還不到7點,那青蔥鐵定還在睡夢中呢。望了望那扇窗戶,還關著呢。我在樓下花園裏坐下,用雙手支著頭,盯著樓梯口發呆。直到手都酸了,我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8點差十分。看了看樓上,窗戶還沒開。管他三七二十一,我站起來,上樓。每走一步,我的心都劇烈地跳動一下。二十幾級台階我覺得走了好久,一直走到門前停下,舉起手來想敲門,忽然心裏一陣慌亂。我對自個兒說,別慌別慌,他又不是什麽殺人犯強奸犯,我還怕他不成。再說了,我這不是自個兒送上門來的嗎?瞧人家老師多純潔多端莊,沒準兒一開門他還以來是強奸犯來了呢。這麽一想,我樂了。舉起纖纖細手,敲了三下。沒動靜。我又敲了三下,聽到了腳步聲兒。我做了三次深呼吸,屏住氣,我說,吳夢呀,你丫今兒一定要挺住。
門開了,一張臉伸了出來,真青蔥呀。可惜,是個女的。那女孩跟我一般兒高,長得端莊嫻淑,要多處女有多處女。看到我,她眼裏立馬生出根刺兒,那眼裏帶著警惕,把我當階級敵人似的。我知道了,這是老師的女朋友。為了減少她的嫉妒,減輕自個兒的罪惡感,我咧開嘴對她嘿嘿地笑著,要多憨厚有多憨厚。我裝二百五似地說,我是潘浩的學生,剛走樓上去找我男朋友,他不在,我順帶過來看看老師。她立馬放鬆了革命警惕,一張臉兒笑得跟街道大媽似的和藹。進了屋,她大聲兒叫著潘浩,那聲音柔媚得能擠出水來。然後,她給我倒了水,問我叫什麽名字,問我是哪班的。我說了,然後我說你是老師的女朋友吧?她羞澀地點點頭。我說,你真幸福,找了多好的一個男人。他是我們班女生的夢中情人呢。我看見她臉兒微微一沉,然後抬頭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看得我心裏一個寒戰。我立馬說,哦哦,我是說其他女生呢,他們還沒有男朋友。她笑了笑,給人感覺笑得特做作,明顯是裝出來的。我心想,這女人怎麽這麽愛嫉妒呢,潘浩可慘了。
潘浩走出來了,我都不敢看他的眼睛。我說老師你好,然後就低頭看著自個兒的腳尖。他倒像什麽都沒發生似的,笑得特自然。我說,我這麽早來,打擾老師了。心裏想,我實在是忍不住呀。潘浩說,你是來幫王盈拿回那本書吧?像是故意想掩飾什麽。我說,是呀是呀。他說,我還沒看完呢。我說老師也愛看言情小說?他說是呀是呀,其實我也比你們大不了幾歲。我倆跟那兒一個勁兒是呀是呀地,他女朋友好像覺查出什麽。走過去挨著他坐下,將頭枕在他肩上,雙手環抱著他的腰部,老師撫摸著她的頭發,一副幸福無比的樣兒。我心裏不由生出一股酸味兒,估計要現在走到醋廠裏,覺著那醋都沒了味兒。不知道潘浩看了我的信沒有,指不定隨手扔掉了。要看了信,也鐵定沒起什麽波瀾,瞧他那樣兒,根本沒把我當一女人。要扔掉了,那更糟,指不定啥時兒被誰撿到,在同學麵前這麽一宣讀,我這臉……哎,我這個悔呀,我怎麽就不打聽打聽人家有沒有女朋友呢?我跟這兒如坐針氈,真想像隻老鼠似的偷偷溜走,真想這腳還沒踏進這屋。想問問潘浩我的信呢,可當他女朋友的麵怎麽問呀?我把眼睛盯在茶幾上,那兒有一盤水果。這可好,潘浩拿了一個蘋果遞給我說,吃吧別客氣。我說,謝謝謝謝,我最不喜歡吃蘋果了。我心裏一團亂麻,真想一走了之,可我這麽莫名其妙地來了,跟這兒坐了幾分鍾,又莫名其妙地走了,這不更讓人生疑嗎?我想我總得說點兒什麽,我衝口而出,我說,老師你們什麽時候結婚呀?他倆愣了一下,我才發現我太冒失了。潘浩笑得很坦然,他說那要看李昕願意什麽時候嫁給我了。我覺得自己手在發抖,我把它們放到兩腿之間,這樣兒他們不會看見。我裝著特天真幼稚地說,那你們結婚的時候別忘了我,我要吃你們的喜糖。那叫李昕的女人,笑得特謅媚地說,不會的,我們會給領導和學生發喜糖的。靠!我才意識到自個兒在他們麵前隻是一學生,而且鐵定是一蠢斃了的學生。不知道瓊瑤奶奶當初是用哪種卑劣的手段將老師勾引到手的,我怎麽就這麽倒黴呀,我簡直是竹本口木子。好,《窗內》宣布劇終,一幕還沒開演就閉幕的戲。我想我實在該走了,再不走我這淚珠子就要掉地上了,我覺得全身的水份血液凡是能流出來的東西,包括膽汁和油脂都一個勁兒地往眼裏湧。我該走了,我站起身來說,老師我就不打擾你們了,我走了。李昕還跟那兒假情假意地說,再坐會兒吧。潘浩說,以後有空來玩兒。我看見他眼中仿佛帶著憂傷和憐愛。
夾著尾巴走了出來,走在大街上,梧桐樹上老掉下很多毛毛,掉到眼睛裏很不舒服,使人想流淚。我揉著眼睛,眼淚大滴大滴地掉了出來。我說,怎麽這麽多毛毛呀,誰種這麽多梧桐樹呀,眼淚都給我弄出來了。這一哭眼淚就止不住了,我幹脆跟梧桐樹下站著,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著,心想既然眼淚都流出來了,多流一點兒也是流少流一點兒也是流。秋風吹到臉上,很涼,淚水也是涼的。真想找個肩膀趴著哭,那樣也暖和一點兒。
一個聲音在我麵前說,小姐出什麽事兒了?要不要我幫忙?我透過淚水看過去,原來是一個三十出頭的老頭兒,一臉的滄桑,色迷迷地望著我。我說,我怎麽這麽倒黴呀,怎麽會跟這兒遇見你。滄桑說,你認識我呀?我說,我幹嘛認識你?你是誰呀你?我就因為看見你我才這麽倒黴。滄桑說,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然後,一個轉身走了。我衝他背影兒竭斯底裏地狂叫,我就咬你!我就咬你!咬死你!一想,不對呀,我這不是罵我自個兒嗎?淚也流幹了,回去吧。男人有什麽了不起,勾勾小指頭就來了。可想想我他媽還真背,第一次愛上一個男人,還沒開始呢就失戀。從小到大,多少男人追我呀,多少男人為我把熱淚拋灑在風中,多少男人幫我抄筆記抄得手疼,多少錚錚鐵骨在我麵前化為繞指柔。沒想到有一天,我卻為一個男人將熱淚拋灑在風中,為一個男人寫情書寫得手疼,為一個男人厚顏無恥。誰說的,女追男隔層紗?要逮住是誰說的,我鐵定弄一男人讓她追個夠。
跑到店裏去買了一大堆男明星的照片,回寢室貼得滿屋都是。王盈說,你這幹嘛呢?花癡啊你。我說,看著爽。王盈走到我跟前兒,仔仔細細地打量著我。我說,你去買一放大鏡兒來吧。王盈說,我發現你丫鐵定有問題。失戀了吧?我看著她裝迷茫,什麽叫失戀?她說,嘿嘿,就我了解你。別跟那兒裝了,說說看,愛上誰了,我好幫你呀。我說,你就是一母狼,還幫我呢,指不定自個兒先吃上了。王盈使勁兒地盯著我看,半晌說道,我知道那男人是誰了,潘——浩。我淚腺條件反射似的,聽到這兩字兒就開始生產眼淚。我撲過去抱住她,哇哇地哭著,眼淚鼻涕弄了她一身。哭完了,我撂下她,還貼我的明星照去。她衝著我背影兒說,你丫真傻。以你的條件隨便能找一個比潘浩強的,他不就是一助教嗎?家庭條件也不怎麽樣,父母不過是大學教授而已。就算他以後熬成了教授,那也是三十出頭了,工資也不過才幾千塊。等畢業了,隨便找一英俊瀟灑的高級白領,月薪幾萬塊,比他強得多了去了。她跟那兒說著,開始還裝平靜呢,後來聲音就抖起來。我回過頭來,聲音抖抖地問道,你怎麽知道他這麽清楚?她說,我早就知道,隻是不知道你會陷進去,還會陷得這麽深。今兒他告兒你他有女朋友了?我說,是我自個兒去找他的,在他屋裏撞見了。她問,你們什麽時候開始的?我說,從來沒開始過。然後抱著她說,求求你別問了。
晚上臉兒衝著牆壁哭了一宿,決定從此忘掉潘浩。這些明星多好,長得多麽璀璨,掛牆上我想看多久就看多久,想怎麽看就怎麽看。他們又不會不要我,又不會傷我的心。
第二天上課,學的是《馬克思主義哲學》,是一特滄桑的教授講的,講得特死板,我一點兒也聽不進去。趴在桌上看窗外,數樹上的葉子。這是上課消磨時間的方法之一。其他的方法諸如看小說、傳紙條、聊天都容易被發現。就這方法好,老師抓不住證據,拿你沒轍。數著數著,我的淚腺又開始工作了,我把眼光轉向講台,可又想起第一次見到潘浩的情景。心想,我這淚腺怎麽勤勞呀。我幹脆趴桌上,下課時發現桌上濕了一大片。同桌男生問我,你幹嘛?哭啦?我說你撞見鬼啦?沒見這屋裏漏雨?那男生仔細跟那兒看天花板,說哪兒漏呀,沒下雨呀。
同學們手端著飯碗,餓狗撲食地往食堂裏衝去。剛巧碰見馬蜂正要打飯卡,我說,嘿,這還有兩個呢,一塊兒辦了吧。馬蜂拿過飯卡就打,後麵的同學臉兒都綠了。飯打好,跟餐桌旁坐下。馬蜂在菜裏翻了一下說,嘿,這兩塊錢的菜裏還能挑出點兒肉來。我說,別是蛆吧。馬蜂將那小塊兒肉丟我碗裏,說蛆能美容。我說,我一天生麗質的大美女,不用了,還是你多吃點兒吧。另外一盤菜,幾乎全是肥肉,我和王盈指著瘦肉吃,把肥肉全留給馬蜂。我還心疼地說,小馬呀,瞧你多瘦,多吃點肥肉補補。馬蜂說,你要是給誰當媽,那兒子鐵定不是給肥肉噎死就是給肥肉膩死。我說,你放心吧你,你小子這輩子是沒希望了。馬蜂說,那是,我是擔心你兒子他爸爸我將來沒後代呀。我說,臭美吧你。
這時,一陣鏗鏘的金屬碰撞聲傳入耳膜,差點兒沒把我耳屎震出來。隨著聲音看過去,原來是倆英雄少年跟那兒火並呢,還是我們班的。同誌們一聲呐喊,都跑過去助陣。隻見倆少年英雄你一拳我一腿地在那切蹉,我們在旁邊手舞足蹈地當啦啦隊。嘿,精彩嘿,從來沒看見過少俠真刀真槍地幹。打到激烈處,男生興奮得使勁兒吹口哨,女生跟那大聲尖叫,其效果相當於二級地震。想必明兒公告欄裏會貼出北X大食堂論劍榜,弄不好這兒還出一獨孤求敗。正打得酣暢流利,幾個老師衝了過來,說這都是哪個班上的,再打就開除。同學們都散了,說老師起什麽哄呀,這現場的武打片呢,真可惜就這麽給攪了。
第二天上課,倆英雄少年站在講台上做自我批評。一個先說,隻聽他娓娓道來,當時我們正在吃飯,因為一個問題而爭執起來。我作為一名學生幹部,本著實事求是的原則,用馬克思主義哲學來引導他,誰知他非但不聽,反而對我惡言相向。士可忍孰不可忍!我忍無可忍之下,與他吵了起來。誰知他卻突然抽出一把明晃晃的東西,指向我的腦袋……什麽東西?你說清楚?同學們正聽得津津有味兒,另一個開口質問。全班靜得鴉雀無聲,半晌,隻聽那少俠道出倆字兒:飯勺。全班嘩然!老師忍不住跟著笑了起來。
晚上,張宇來找王盈,一躥進來就瞧見蝴蝶管家正跟那兒化妝。張宇說,這MM是誰呀?這麽性感,是王盈的表姐?王盈說,我操!我還沒這麽倒黴呢,什麽人都是我家親戚。蝴蝶管家跟那兒自言自語呢,哎,難道美麗也是一種錯誤嗎?我說,你放心吧你,你還從來沒犯過這種錯誤。蝴蝶管家訕訕地站起來,臨出門時還不忘回頭一笑百媚生地對張宇笑笑。張宇盯著門口看了足足有5秒鍾,我咳嗽了一聲兒,他丫才回過神來。我心想,這一什麽男人呀,這麽色。
上課鈴兒一響,我立馬緊張起來,我又即將看到那個我願意又不願意看到,卻不能不看到的身影。我跟自個兒說,一定要挺住,千萬別趴下。可心裏一個勁兒打鼓,手腳一個勁兒發抖。我心裏說,媽媽呀,你怎麽生的我呀,怎麽把我生這麽懦弱呀。潘浩進來了,我仔細看他的臉,他用眼光掃了掃我,然後開始講課。他那麽鎮定自若,像什麽事兒都沒發生過一樣。哎!失敗!愛上老師,失敗!愛上他還給他寫情書,失敗!寫了情書還交給他,真是失敗中的失敗!我對此做了深刻的反醒,首先,我沒有做調查,不知道他有女朋友;其次,我不該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在還沒確定他愛我之前。現在隻求他別把那信亂扔,要不過不了幾天學校裏該傳遍了,某某高幹的女兒中文係係花吳夢暗戀有女朋友之男潘浩。那我這張嫩臉兒都丟盡了,我幹脆買把菜刀剖腹自盡得了。我得把我那信要回來,還是自個兒拿著穩當。這節課,我例外地聽得特認真。我想,他既然不愛我,我不能讓他看低,我得保持我從小到大的學習紀錄,大學畢業我再跟這兒讀個什麽研究生之類的,讓他丫後悔去吧。
下午,王盈和小雨點在午睡,蝴蝶管家是經常夜不歸宿,更何況是大白天了。我穿戴整齊,妝也沒化,香水也沒噴,反正現在也沒這必要了。在校園裏遇到馬蜂,他穿了一身白色的球衣,手裏拿著籃球正準備去打球。看見我,他說,嘿,到哪兒去呢?我說,逛街。他說,要不要我陪你去?我說,不用不用,我正準備去邂逅一個騎白馬的呢。他說,別,我爸有輛白馬呀,要不要?我說,可惜你不是王子呀。他說,反正你也不是公主嘛,咱倆湊合著不是很好嗎?我不搭理他,往門口走去。他在我身後問,吳夢你住幾號?我說,520.那廝就跟那兒一個勁兒地念著,520我愛你。估計口水流了一地。
打了的,往潘浩家去。一路上心情無比沉重,跟小學時站在烈士墓前一樣。拖著千斤重的腿走上樓,站在門前,我心又狂跳起來。這倒好,愛情沒得到,倒弄一心髒病。門開了,一張青蔥的臉伸了出來,是潘浩。我說,老師……然後沒了下文,我不知道說什麽好了,在那兒僵硬地笑著。他笑得挺自然,把我讓進屋,問我喝咖啡還是茶。我說,老師你別忙了,我來是是是……潘浩給我倒了杯咖啡,接著我的話說,是來要那封信的?我都快哭了。本來心裏就挺難受,被他這麽一說穿,那醞釀了很久的淚水就快決堤了。我說不出話,隻是一個勁兒點頭。心想,我這臉兒都丟光了。要是我媽知道我居然主動去追男人,人家還不要,我還跟這兒忍辱負重地想要回那封信,不罵死我才怪。我真他媽犯賤呀!那麽多純情小男生追我,我居然坐這兒讓別人的男朋友笑話我,他鐵定覺得我是一二百五。我把頭低下來,死盯著自個兒腳尖,淚水就在眼眶裏打轉。千萬別流出來,我咬著嘴唇。
潘浩進屋裏,一會兒拿著那信放到我手裏。我握著那信,眼淚再也止不住了,跟那兒嘩啦啦地流了出來。潘浩歎了口氣,拍著我肩膀說,吳夢,你是個好女孩,以後一定會找到比我強的男人。我淚眼婆娑地望著他,我說,要是你現在還沒有女朋友,你會愛我嗎?他笑了,笑得很親切,像哥哥一樣,他說,我想會吧。我帶著淚笑起來,笑得鼻涕都出來了。他給我拿紙巾,我說你能不能做我哥哥呀?他說,好呀,我一直都想有個妹妹呢。我說,那太好了。哥,以後你有什麽事兒需要我幫忙隻管說,我一定會盡狗和馬的力氣的。他笑得特燦爛,露出一口好看的白牙齒。我說,哥,那我走了,以後在學校我叫你老師,私下我就叫你哥吧。他說,好啊,妹妹。我打從心裏笑出來,心想有這樣一哥哥也不錯呀。我說,哥,我走了。他送我到門口,幫我打開門。我走出門,回過頭說,哥,你能不能抱我一下?他猶豫了一下,然後把我抱進懷裏。我感覺好幸福呀,我覺得我倆仿佛是站在春天的草叢中,風和日麗,有幾株向日葵在草叢中開得陽光燦爛。真不想放開他。我正陶醉呢,他一把推開我。我說,怎麽啦?隻見他雙眼直勾勾地看著我身後的位置,眼裏有欠疚。不用看了,那兒鐵定站著他女朋友。然後我聽到一陣高跟鞋跑下樓的聲音,和小聲的抽泣。老師飛快地追下樓去,我跟著俯衝下去。
我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跑到潘浩前麵,我想先追到她,向她解釋清楚,免得潘浩為難。我拉住她,我說,對不起!李昕姐姐,一切不是你想像的那樣兒。她站住,然後一巴掌向我抽過來,我沒防備,挨了個正著。我忍了,然後準備繼續向她解釋。剛一開口,她又一巴掌向我抽過來,這次打得更狠,我兩眼看到很多星星。潘浩抓住她的手,跟她解釋。她甩掉他,跑了。潘浩跟她後麵追著。我站在這兒,在秋風中痛哭起來。心想,今兒不要又遇一神經病滄桑,問我小姐你出什麽事兒了。
我站在校園的草坪上,手一揮,細碎的紙片飛揚在風中四處飄散。那是我寫了三天三夜的整整七頁的情書,那是我第一次寫給一個男人的情書,也是我初戀失敗的證據。就讓一切隨風逝去,初戀宣布告終,雖然心還在隱隱作痛。我坐在秋千上,看著牆上的爬山虎已變得很紅很紅,像誰的心滴出來的血,然後閉著眼隨意地晃蕩。
我睜開眼時,看到馬蜂跟我麵前的草地上坐著,他把雙手手臂放在膝蓋上,下巴擱在手臂上,專注地看著我。不知道他這樣看了我多久,那專注的眼神兒讓我感動。這樣的眼神,讓人感覺到此時他心裏眼裏都隻有我。我受傷的心是脆弱的,在這種眼神兒的注視下,我心深處一個很柔軟的地方被觸動了,變得很軟很軟,我說話的聲音也變得很軟很軟。我說,馬蜂,你談過幾次戀愛?馬蜂沉默了幾秒鍾,說三次。一次是高中,我愛上了英語科代表,她長得不漂亮,但英語說得特棒。那時我英語不好,特崇拜她。為了追她,我努力學英語,後來她考到上海去了。女孩沒追到,倒把英語學好了。以前我英語很差,後來分數一路飆升,我爸都覺得奇怪,我說,感謝早戀去吧你。一次是初中,那女孩是我同桌,長得挺清秀,寫得一手好字,我讓她教我,後來就戀愛了,跟她拉過一次手。後來考上了不同的學校,就沒了聯係。還有一次是幼兒園,那小女孩長得特可愛,有一頭卷發,淡黃色的。有一次我感冒了,她讓她媽媽帶了一盒果凍給我,我好感動。我拉著她的手說,長大了我一定要娶你。我說,你行啊,談戀愛帶學習一塊兒搞定。這麽早熟,還沒斷奶就知道談戀愛了。他聳聳肩說,沒辦法,愛情來的時候我們誰都料不到。
我跳下秋千,在他不遠處坐下,秋天的草坪有點發黃,像一些陳舊的記憶。我深深地看他,然後問道,假如愛上一個人,而他已經有了愛人,怎麽辦?今天的馬蜂沒了平日的頑皮,一臉的深沉,他問,這人是你?我沉默。他說,我知道,我看你走進來,一臉的憂傷就知道,看到你把信撕掉拋灑在空中我就確定你失戀了。所以我走過來,坐在你麵前,我想看看失戀的你是什麽樣子。我想更多地了解你,我覺得你跟平時我看到的完全不一樣。我覺得你是一個把感情隱藏得很深的女孩,是一個很堅強的女孩,不像別的女孩失戀了就抹脖子上吊的。我說,我也哭過,淚水都哭幹了。但他是個很好的男人,我不能怪他,而且他也已有了女朋友。他是我第一個愛上的男人,如果可能我願意為他付出一切,可是一切還沒開始就已結束。馬蜂說,我相信宿命,有些東西是你應該得到的,你不需費多大的勁兒就能得到;有些東西是你不應該得到的,無論你費多大的勁兒都得不到。一切隻要努力了,就行了。我說,可是我簡直是一傻B啊,我連人家有女朋友都不知道,就給人家寫情書。最後人家還給我台階下,願意當我哥。我就想他抱我一下,我想了這麽久,我就隻想他能抱我一下。可就這樣被他女朋友撞到了,為這我挨了兩耳光,從小我爸媽都沒這樣打過我。本來我是想向她解釋的。馬蜂同情地看著我,那是人家男朋友呀。我要是你男朋友,看到別的男生抱你我也給他兩耳光。我把頭放到膝蓋上,淚水流到大腿上,濕了一大片。
馬蜂靜靜坐在那兒,看著我哭。哭夠了,我問他,你知不知道潘浩的事兒?他沉默了片刻問,那男人是他?我點點頭。他憂傷地看著我,吳夢,你真的不該愛上他。我說,怎麽了?他不好?他是一大色狼?他搖搖頭,不是,就因為他對感情太執著。你知道嗎?她女朋友是他大學同學,就我們這學校的。他們一個班的,那女孩是東北農村來的。家裏很窮,潘浩每月的生活費都是兩個人用,晚上還去當家教,掙的錢大部分給女孩的母親治病用。他父母是大學教授,他自己條件又好,是那一屆的係草。以他的條件隨便找個比李昕強的,可他就愛她。當時學校有好多女生追他,都被他拒絕。嫉妒李昕的人很多,又因為她是農村女孩,大家都排擠她,每次都是潘浩出來解圍。當時學校裏鬧得沸沸揚揚,同學老師沒人不知道的。後來潘浩留校,他通過關係讓李昕去了另一所大學。我沉默了半天,突然感覺胸腔裏一股潮水洶湧而出,我趴在膝上痛哭失聲,我還從來沒有這麽傷心過。馬蜂一直坐那兒看著我,這讓我感覺到一點兒安慰,至少還有個男人關心我。不知過了多久,天色暗淡下來,我抹掉眼淚,拉著馬蜂的手說,陪我喝酒去。我又打了個電話,讓王盈一起去。
在附近找了個中檔餐館,叫了一桌子菜。一邊狼吞虎咽,一邊狂侃。我有兩個壞習慣,一個是特高興的時候,會大吃大喝;一個是特不高興的時候,也會大吃大喝。吃一肚子後,往床上一躺,痛苦仿佛就已被食物擠走了。這方法挺好,不過挺浪費銀子。我老媽一看到我這樣,就知道我有事兒。我這兩個壞毛病,王盈也知道。她什麽也沒問,隻是勸我少喝點兒酒。我說,今兒你別管我,讓我喝,我從來沒這麽痛快過。一個個酒瓶空掉,喝完啤酒喝紅酒,幾十個酒瓶在地上擺了一大堆兒。我喝高了,隻覺得天旋地轉,胃裏翻江倒海,想往廁所跑,還沒走兩步,哇地一聲兒吐了出來。王盈扶著我,用手拍我的背。馬蜂讓服務生給我端醒酒湯,我喝完了湯,哇地一聲兒哭了起來。我說,我這輩子都不談戀愛了,有你們這些朋友比什麽都強。王盈看著馬蜂,眼裏帶著問號。馬蜂示意她別問,這樣王盈就知道鐵定有事兒了。服務生拿來賬單,二千五百塊,我說我付。他們仨都跟那兒搶,我說今兒不讓我付,我就再喝,一直喝到歇菜。
王盈和馬蜂一邊一個扶著我走回寢室,我跟床上一躺,兩眼一閉,腦袋裏麵一片空白。心想,要跟這兒一直睡下去,睡歇菜了才好呢。我隱約聽見馬蜂跟王盈說了我的事兒,王盈說,她真傻!馬蜂,你可得對得起她,你要對她有二心看我不滅了你。馬蜂說,姑奶奶,我哪兒敢呀?隻怕人家不要我呢。他們的聲音越來越遠漸漸模糊,我夢見自個兒在長滿高草的河邊奔跑,視野盡頭也是一片高草,連著藍色的天空。
過了幾天,我在校園中遇見潘浩,他很憔悴,眼裏滿是血絲,像得了紅眼病,胡子也沒刮,足有兩厘米。我小心翼翼地說,哥,對不起!他苦笑了笑說,沒什麽。我說,她怎麽樣了?你跟她……解釋了嗎?他沉默。我說,哥,真的對不起!要不我去跟她解釋吧,隨便她對我怎樣。他說,不用了,沒你的事兒。我說,哥,你很憔悴,你瘦了。他說,這幾天比較忙,沒什麽的。然後笑笑,揮揮手走了。他在飄散的落葉中走過去,看起來特孤獨,黑色的長風衣使他看起來很消瘦,此時他的心鐵定脆弱得禁不起輕輕地一擊。我的淚飄灑在風中,我想,男人的內心一但被剖開,那種堅強的外表下掩蓋起來的脆弱真讓人心疼,讓人想把他擁入懷裏。
過了幾天,馬蜂跟我講潘浩和他女朋友分手了。我當時就想抽自個兒倆嘴巴。吳夢啊吳夢,你真是個害人精,別人那麽深的感情就這麽歇菜了。偏偏潘浩還一點兒怪我的意思都沒有,想起他憔悴的樣兒,我真恨不得有人砍我兩刀。我拉起馬蜂就走,我讓他帶我去李昕那所學校。
我讓馬蜂去找李昕,我跟操場上挺立在風中。心想,我這是自個兒來找抽,就讓她抽吧,隻要她肯回到潘浩身邊。心裏酸酸的,淚腺又開始工作了。牆壁上的爬山虎依然是紅紅的,像誰的血,怎麽哪兒的校園裏都有這東西。
馬蜂和李昕走過來了,遠遠我就能感覺到李昕眼裏的敵意。我低下頭,使勁兒把眼淚咽下去。李昕在我麵前站住,那眼光能殺死人,我都不敢直視她。半晌,她冷冷地問道,你找我什麽事兒?我不敢看她的眼睛,我看著她的鼻子說,對不起!我來是向你道歉的。她冷哼一聲說,不用了!我說,老師他真的很愛你,為了你他把自個兒弄得好憔悴。她一下火大了,你倒是真關心他,你既然這麽愛他,還跟我道什麽歉?這一切不是你希望的嗎?你就是一小狐狸精。你到學校是幹什麽來了,你就是為了勾引老師來的。你有本事把我們拆散,就有本事給他幸福。他憔不憔悴關我什麽事兒?說著說著她哭了,我的眼淚也止不住了。空曠的操場裏就我們仨,兩個女人在那兒哭,一個男人在那兒看我們哭。馬蜂手足無措,在那兒唉了半天說,你們別這樣呀。事兒已經出了,想辦法解決吧。李昕說,想什麽辦法?我難道還能要潘浩?她就是一狐狸精。我們幾年的感情,就被你這麽拆散了。你還好意思哭。我說,是我不好,一切都是我不好,但是老師他真的很愛你。隻要你們能和好,你抽死我我都不還手。你抽吧,使勁兒抽,隻要你覺著痛快。她果真一巴掌衝我抽過來,在空中被馬蜂抓住了。我說,馬蜂,放開她讓她抽。她狠狠抽了我倆嘴巴,然後轉身走了。
血從我嘴角流出來,跟牆上的爬山虎一樣紅。我跑過去,一下跪在她麵前,我說,請你看在我給你下跪的份兒上,原諒老師吧。我從來沒給誰下跪過,連我父母都沒有。請你回到老師身邊,他不能沒有你。我邊哭邊說,淚水和血一起從臉上流下來,染紅了衣襟。她哭了,眼光變得柔和一點兒了。但語氣依然冰冷,我和潘浩的事兒不用你管。然後跑了。遠處幾個學生和老師走過,投過來奇怪的目光。馬蜂把我從地上拽起來說,走吧。他說話都帶著哭音兒。沒走兩步,他一下把我拉懷裏,緊緊抱住。我的眼淚和血流到他肩膀上。
回到寢室,王盈一見我的樣兒,嚇壞了。我靠!馬蜂,你怎麽把她搞這樣兒?你丫找抽吧。我說,沒他的事兒。她問,到底兒怎麽回事兒?誰欺負你了?我說,沒什麽事兒。她說,嘿,你丫受了欺負還跟這兒裝大尾巴狼呢。是誰?我找他去。我說,是我自個兒找的。馬蜂一個勁兒給她眨眼睛,她說,眨什麽眨,你犯紅眼病啦?有話快說。馬蜂把她拉一邊兒說,她去求人家潘浩的女朋友回到他身邊,給人家下跪還帶挨了兩巴掌。靠!那女人是哪個媽生的?這麽狠?該不會是夜叉生的吧?我找她去。說著抬腿就往門外走。我攔著她說,你別跟那兒添亂了。求你了!我好不容易才把這事兒給擺平了。她說,你是哪根筋出問題了?暗戀了人家半天,什麽沒得到,最後弄這麽一悲慘的結局。再怎麽說她也不能抽你呀。我說,算了,我認了。我主要受不了潘浩那一臉滄桑的樣兒。他要再滄桑下去,我也跟著變滄桑了。
王盈拿了化妝棉幫我擦,我張開嘴說,王盈你看看我的牙齒還齊嗎?王盈仔細看了看說,齊著呢,還沒掉。我說,這就好,要不安假牙不好接吻呀。馬蜂說,沒什麽,我不介意。我還沒開口呢,王盈說了,馬蜂啊馬蜂,我都不知道你是不是男人。馬蜂說,要不立馬讓吳夢驗貨?王盈接著說,你要是一男人,也不知道是一什麽男人。看著自個兒女朋友受欺負也幫不上忙。馬蜂說,第一次我攔住啦,第二次她跑到我前麵,我還沒到呢,她就挨了。王盈說,以後她要再被人欺負,我就找你。馬蜂說,那好呀。你那意思已正式承認我是你吳妹妹的男朋友了?我說,好呀王盈,你跟這兒拍賣我呢,還不跟我商量。窗外,秋風在樹梢上掠過,發出簌簌的聲響。我覺得有朋友真好。
上課鈴響了一會兒,潘浩特瀟灑地走了進來,容光煥發。我看著他,他衝我點頭微笑。我知道他鐵定和李昕和好了。一時間,心裏不知道是高興還是難過,就像誰往咖啡裏放了鹽、糖、辣椒、醋,真是五味俱全,但是喝下去心裏真難受呀。不過,他能活過來了,總算我的一番苦心沒白費,那兩巴掌沒白挨,血沒白流。潘浩,我前輩子欠你的。就跟王盈說的一樣,暗戀了這多久,什麽沒撈著,末了撈這一結局。下課了,潘浩示意我出去。我走出去站他麵前,聽他說,謝謝你!我說,沒什麽,都是我對不住你。他憐愛地看了看我,點點頭,走了。不知道李昕跟他怎麽說的,肯定說了我去找她,但沒說自個兒打我的事兒,要不潘浩鐵定會內疚。算了,算我倒黴,隻要他們和好就行了。
下午沒課,我和王盈去美院找孟雨芹。她是我們初中同學,和我們很要好,她爸爸也是高幹,和我爸很熟,後來經我爸介紹認識了王盈她爸。我們跟這兒拉幫結派,我們的老爸也跟那兒拉幫結派,還連我們的關係都利用上了。一走進美院,就感覺到一種與眾不同的藝術氣氛,這兒的學生都打扮得稀奇古怪。男生都蓄著長發,留著絡腮胡子,穿著五顏六色的服裝,估計要不是床單沒洗都敢披身上。女生反而穿得含蓄一點兒,但是很精致,配色大膽而出人意料。我和王盈跟在他們身後說,真COOL。男生得意洋洋地走過去,女生總是泰然處之,那小樣兒是跟你說,整天都有人驚豔呢,已經習慣了。我逮住一女生問,請問女生宿舍怎麽走?她瞄了瞄我和王盈說,往那兒。我倆往那邊走過去。我覺出那女生的眼睛是在說,這倆丫頭的衣著也太平凡了吧。其實我從小就很愛漂亮的,小時候有一次,我媽給我買了一件紅衣服,我說什麽也不穿。我打小就不喜歡紅色。後來我媽把那件衣服加了白色的蕾絲花邊,我穿了一下,還挺好看,才穿了。我和王盈這兩套衣服可是名牌呀,沒想到倒跟這兒丟人來了。
到了女生宿舍,好不容易才打聽到孟雨芹的窩,進去一問,人家說去畫室了。倆人又巴巴地趕去畫室。推開畫室的門,用眼光從眾人頭上這麽一掠,看到那丫正跟那兒聚精會神地塗顏料。我倆大叫了一聲她的名字,未來畫家們立馬用犀利的眼光向我倆掃射過來。那眼光足以讓我倆自卑得想找個洞鑽下去,那眼光就像是突然看見倆賣菜的農民躥進畫室。不過,一落到我倆身上,那眼光就變得柔和了。一男生說,原來是倆MM啊,歡迎歡迎!不過請小聲點兒。我倆閉緊嘴巴,輕手輕腳地走了過去。孟雨芹趕緊給我倆讓座兒,一邊說,貴客呀,有失遠迎了。我說,哪裏哪裏,怎麽敢勞駕孟大畫家呢。這丫今兒穿了一件低領的黑毛衣,脖子上係了一條絲巾,那絲巾鮮豔得像以前奶奶用的花被麵。現在像這麽鮮豔的東西大概也隻有美院的學生才敢穿。那絲巾一下就顯示了主人的與眾不同。美院的學生還有一個特點,就是都有點兒灑脫不羈的味兒。孟雨芹說,你倆坐會兒,等我把這兩筆畫完。我們坐那兒不敢吭聲兒,生怕把大畫家的靈感嚇跑了。看著她把各種顏料往畫布上堆,跟變魔術似的變出一個個栩栩如生的人物,禁不住一個勁兒地讚歎。
雨芹對麵有個男生頻頻向我行注目禮,使我的自信找回來一點兒。一會兒,他拿著一幅畫過來給我看,我一看,嘿,這不是我嗎?他說,送給你。我說,把我畫這麽漂亮?他說,我可一點兒也沒誇張。這人真會說話,我禁不住多看了他兩眼。他長得特俊秀,有點兒飄逸的味道,頭上紮了個花頭巾,一隻耳朵戴了枚耳釘,穿著白毛衣和仔褲。在這群花裏胡哨的學生裏,顯得遺世而獨立。他說,我叫林雲帆,大一,跟雨芹一個班兒。我說,我叫吳夢,北×大中文係。他說,原來是未來的大作家。我說,哪裏哪裏,在未來的大畫家麵前我算哪根蔥呀。王盈說,兩位別跟那兒假情假意地謙虛了,這位才是未來的大畫家呢。我說,對了,雨芹才是未來的大畫家呢,她的畫在十歲就跟日本參展去了。雨芹抿著嘴樂,說你們跟這兒搞外交呢,特客套,特虛偽。她比我和王盈大一點兒,可是比我們成熟多了。我倆都跟長不大似的,對父母特依賴,而她從小就很獨立,她會自己畫畫賺錢買自個兒喜歡的東西,她會自己決定自己考什麽學校,一點兒不讓父母操心。她來我家一次,我媽就跟我麵前嘮叨一次,吳夢呀,你看看人家,才多大呀,這麽懂事兒。你要有她一半就好了,我頭上也少點兒白頭發了。我說,那好吧,我也去掙錢。以後學費我都自個兒交了。過後我真的開始寫稿子賺錢。我從小性格就特牛,做什麽都不想輸給人家。我寫稿子經常寫到半夜,結果我媽又心疼了,說你快別寫了,我懶得三更半夜地給你做夜宵。你要再寫下去,我頭上的白頭發該長得更多了。
從畫室出來,走在路上,我終於問了一個憋了我很久的問題。我說,雨芹你割雙眼皮兒啦?雨芹告兒我們一笑話。她說,我以前不是單眼皮兒嗎?你知道我羨慕你倆已經好久了,隻是以前年齡小不敢去割。一上大學,我就去完成了這個打小就想完成的心願。這雙眼皮兒還割得挺好。誰知道後來有一天在圖書室,我聽倆男生說,這學校裏這麽多MM,可惜啊,沒一個是丹鳳眼兒。要是有一個丹鳳眼兒,我鐵定為她死了都願意。我這個悔啊,這錢不是白花了嗎?這還不算,最可惜我那丹鳳眼兒弄不回來了。我衝那可以為丹鳳眼兒死的男生說,你咋不早說呢?後悔去吧你。
雨芹帶我們參觀了校園,那些男生都用審視的目光盯著我們看,不知道是在發現美呢還是在褻瀆美。完了,跟寢室裏聊了半天,從小時候一塊兒跳橡皮筋、跟男生吵架到高考時緊張的複習,從落榜清華的失意到進入大學後對未來的展望。談論老師談論男生,王盈順帶著把我和潘浩的事兒說了出來。我使勁兒踢她,她還跟那兒說,你說她是不是一傻B?雨芹點燃一枝煙,吸了一口吐出一個煙圈,笑得特平靜。她說,這有什麽?青春短暫,想做什麽就去做呐。不做怎麽知道會不會錯?沉默了一會兒,她說,我高中時做過一件事兒,你倆都不知道。我和王盈齊聲兒說道,我們天天都在一起,你丫居然還有事兒瞞著我倆。她無奈地笑了笑說,不是特意想瞞你倆,那件事兒在當時真的不能說。
那時上高二,一天我去公園裏畫畫,遇見一個流浪畫家。他很年輕,隻有二十歲,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就到處流浪,給人畫像。後來他教我畫,手把手的,我的畫藝進步很快。再後來,他說他愛上我了。他為我畫像,然後把那些像貼在屋裏。貼了一屋子,都是我的畫像。聖誕節,他在屋裏點滿了蠟燭,在朦朧的燭光中我們接吻,我感到天旋地轉,然後他把我抱到床上,我把自己給了他。完事兒後,他抱著我哭了。我吻著他,直到吻幹他的眼淚。他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他一直在說這三個字兒。我不明白,我當時以為這樣就表示他愛我很深。後來有一天,他跟一個衣著華麗的少婦在咖啡廳裏,我從街上路過,我看見他握住她的手。我沒進去,我想裝作不知道。因為我太愛他了,我對自己無能為力。我不想往深處想,我依然麵對著他微笑。可是後來有一天,他終於跟我講了,他說他太愛我了,不想傷害我,不想讓我跟著他受苦。我問他,那你為什麽要了我?他說,因為他太愛我了,他控製不住自己。我說,你是我第一個男人。好吧,一切由你決定。他最後抱了抱我說,雨芹,你是我今生最愛的女人。我的心都已麻木了,我從牆上取下自己的畫像,把它們撕得粉碎,從窗戶扔下去。回到家,我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我想,我再也不會愛上任何男人了。
雨芹平靜地講完這一切,那麽平靜,就像是在述說別人的故事。我和王盈抹著眼淚,王盈說,這天殺的!透過薄薄的煙霧,我看見雨芹臉上有兩滴淚水,但她卻依然在笑。她掐掉煙頭,背轉身去拿提包的時候,用手擦掉了眼淚。然後她轉過身陽光燦爛地笑著說,走,吃飯去,我請客。
途中,雨芹叫了那個叫林雲帆的小子。一行四人找了家餐館饕餮了一頓。我大叫著,幹幹幹,一口氣喝下幾大杯。覺著什麽憂愁煩惱都在酒裏溶掉了。不過,最後我和雨芹都喝醉了。
我們先把雨芹送回去,林雲帆再打的把我和王盈送回寢室。王盈扶著我一推寢室的門兒,沒開。又拿出鑰匙開,還是沒開。我樂了,我說別走錯了吧。王盈抬頭看了看,是520呀。然後敲門,還沒開。我改用腳踢,嘿,開了。我說,這門真賤,踢它就開了。一抬頭,是張宇。我說,你這廝跟這兒幹什麽不可告人的勾當呢?偷東西吧?有沒有偷我的?我去拉王盈的手,想跟她開玩笑呢。突然看見她的臉都綠了,兩眼惡狠狠地盯著那邊。我順她眼光看過去,隻見蝴蝶管家妖嬈地坐在床上,穿著睡衣,用一隻手支著頭,一隻手繞著頭發,正挑釁地看著我們。我再看了看張宇,他頭發蓬亂,衣服扣子都扣錯了。我一下酒醒了一半。王盈走過去,扇了那廝兩巴掌。那廝沒還手,低著頭站那兒。蝴蝶管家挑釁地說,張宇,你他媽是個孬種!王盈走到床前說,你給我下來。蝴蝶管家冷笑道,你是誰呀?王盈火了說,我操!你他媽是個婊子,要賣到外麵賣去,跟這兒校園裏來賣什麽。外麵沒人要你是不是?蝴蝶管家也火了,跳下床一巴掌給王盈扇過去,王盈閃開身,端起桌上一杯墨水潑到她身上。我看得眼花,想幫王盈,可她倆纏過來纏過去,我都不知道該指著哪兒打。我說,張宇,你他媽真是個孬種。張宇一個勁兒把腦袋往牆壁上撞,一邊哭著。
同學們都跑了過來,跟那兒站著看熱鬧。我邊把門關上邊說,有什麽好看的。那丫扭著王盈的頭發,看看王盈贏不了了,我說,張宇,林雲帆,快把她們拉開。倆人好不容易才把她們分開。王盈一P股坐床邊上,張宇跪在她麵前說,王盈,對不起!對不起!蝴蝶管家衝他吼,張宇,你他媽孬種。張宇沒理她,自顧自地說著,我知道不管我說什麽都太晚了,但是請你相信,我隻愛過你。你要心裏難受就抽我吧,抽死我也不恨你。王盈疲憊地說,你走吧,我累了。然後躺床上,淚水順著臉頰流到枕頭上。張宇還跟那兒跪著,我說,你走吧,她看見你更難受。張宇站起身走了,我看見他額頭上浸出了血珠。蝴蝶管家側身躺在床上,我狠狠罵道,賤貨!林雲帆說,怎麽辦?換寢室?我說,不行,這樣老師就什麽都知道了。誰都知道張宇在跟王盈戀愛,這臉兒不就丟大嗎?他說,那你們這梁子可結深了,以後要多注意一點兒。我說,知道了,你快回去吧。林雲帆走了。我摸了摸王盈的臉問,你沒事兒吧?她搖了搖頭說,沒事兒。我也跟床上躺下,想著,人長大了真不好,人要一長大了煩惱就多了,孩子眼裏的世界多美,一長大了就發覺世界全變了。
第二天早上,王盈眼睛腫成了熊貓眼。她和蝴蝶管家誰也不理誰,一看到對方就把頭扭過去。屋裏彌漫著一股濃濃的火藥味兒。小雨點看到這情景,嚇得臉色蒼白,好像是自己做錯了什麽,看了我好幾眼,眼裏帶著問號。去食堂吃了早飯,匆匆往課堂趕去。昨晚下雪了,到處鋪滿了雪,白茫茫的一片。早上還飛著小雪,星星點點地落到身上。南方的同學很少看到雪,都跟那兒興奮地叫著。這節課又是一特滄桑的教授講的,我趴在桌上盯著窗外,看雪花飛舞。心想此時要有個帥哥陪我走在街上多美,他用大衣裹著我,雪花紛紛揚揚地落到我們身上。然後我們在雪地裏接吻、擁抱,一會兒我們就變成了兩個雪人,但一點兒也不覺得冷。潘浩,可是出現在腦海裏的這個影子是潘浩。我心裏酸酸的,又想哭。可我總不能老跟人家說教室漏雨呀,要不驚動了學校領導我可擔當不起,這教室都成了危房了。
好不容易熬到下了課,南方同學都興奮地叫著跑出去打雪仗。沒事兒做,我和王盈也跑去玩兒。看到蝴蝶管家打那兒走過,我說,王盈你丫找打。我從地上抓了一塊髒雪就往她臉上扣去。她扭過頭來橫著我,臉上黑黑的一團。我裝著沒看見,跑了過去。王盈向我豎起大拇指。梁文龍也跑出來湊熱鬧,我和王盈一起攻擊他,他很快舉雙手投降。這一場雪仗不要緊,晚上王盈就感冒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眼睛也紅紅的,像剛被誰暴扁了一頓,正跟那兒傷心呢。
梁文龍躥了進來說,王盈誰欺負你啦?我說,要是她真被誰欺負了,你敢怎麽樣?他說,誰敢?我找他拚命去。我說,算了吧,就憑你這排骨……要我還可以嚇唬嚇唬人,好歹我也是隻披著狼皮的羊嘛。吃不了人,嚇嚇人總還可以。梁文龍說,俗話說,兔子逼急了還咬人呢。就算我是隻羊,那逼急了也會咬人呀。王盈說,你們怎麽都這麽變態呀?為什麽非得把自個兒變成動物了,才可以去對付人呀。這樣兒想,就證明你們已經承認敵人比自個兒強了。是人就對付不了別人啦?我說,是呀,我怎麽這麽作賤自個兒呢。梁文龍說,對對對,我是人我幹嘛非得變一動物,是人我也對付得了他。那人是誰?我打不贏也咬他兩口。我指了指上鋪說,是她,你敢嗎?梁文龍說,她?她怎麽得罪你們了?我和王盈一下都沉默下來。梁文龍說,事兒大嗎?我說,很大。梁文龍說,到底是什麽事兒呀?王盈說,沒你的事兒。梁文龍說,什麽沒我事兒?你的事兒就是我的事兒,她怎麽欺負你了你告兒我,我找她去。王盈說,算了,也不是她一人的錯兒。梁文龍說,那你說放過她就放過她吧。我說,你小子大概心裏正希望這樣吧。瞧你那排骨樣兒,沒準兒自個兒仇還沒報倒被人家給撂翻了。他沒理我,問王盈,你想吃什麽?王盈說,什麽都不想吃。隻想睡覺。那小子訕訕地,臨走前把開水給倒在杯裏,把藥倒出來放在紙上,說你好好休息吧。走到門口示意我出去,我走出去拉上門。他問,今兒我看見張宇額頭上纏著紗布,怎麽回事兒?我說,他跟王盈崩了。他問,是為了那丫?我點了點頭。他說,那小子移情別戀?我說,誰知道你們男人呀?在床上抓到現行的呢。那小子臉紅紅的,腦袋裏不知道出現了什麽畫麵。他點著頭,哦哦了兩聲兒,走了。我覺得他好像有點兒高興似的。
第二天王盈請了假。第一節課完了,梁文龍也跟輔導員請了假。我心裏說,這小子怎麽也病了?中午回到寢室一看,那廝正跟那兒獻殷勤呢。不知跟哪兒弄來一碗黑米粥,一口一口地喂王盈。王盈真享受啊。我說,啥時兒我也把自個兒弄病了,跟床上一躺,什麽也不做,什麽也不想,跟頭豬似的,那多舒服。王盈咳嗽了兩聲兒,有氣無力地說,那你把這病拿去吧,你跟這兒做豬,跟這兒舒服著吧。我說,算了算了,這時候跟你貧,人家該說我謀害你了。下午沒事兒,天又冷,我跟床上被窩裏縮著,看一本恐怖小說。看得我心裏毛骨悚然地,跟對麵那溫馨的氣氛一點兒也不諧調。梁文龍一直跟那兒守著,王盈想吃東西就喂她,睡了就坐在床邊看著她,自個兒困了就趴在桌上。真像王盈的丈夫。我心想,王盈要撈這麽一丈夫鐵定幸福死了。再說了,這小子家庭條件也不錯,家裏有幾十家超市和幾個廣告公司。
晚上,王盈說想喝魚湯,梁文龍趕緊跑出去買。我對王盈說,嘿,這小子不錯吧?這麽久還沒看出來,對你是真上心啊。王盈說,沒感覺,不來電。他就一很普通的男生,沒個性,結了婚就是一柴米夫妻。我說,唉!哪兒那麽多的浪漫愛情呀。王盈說,反正我們正年輕,有的是時間,不玩兒夠了我不想結婚。
梁文龍用腳踹開門,手裏端著一個大碗,把碗放在桌上,吹著雙手說,燙死我了。然後揭開保鮮膜,一股熱汽騰地冒了出來。在這大冷的天兒,窗外北風呼嘯的情形下,突然來了這麽一碗熱乎乎的湯,真是雪中送碳呀。我心裏真想端過來一口喝光。他端著湯,拿了筷子正要喂王盈。王盈大叫起來,這是什麽?我要喝魚湯呀。梁文龍說,這不是魚湯嗎?我的姑奶奶。王盈說,你犯了兩個錯誤。第一,我不是姑奶奶。第二,這魚湯這麽多辣椒我能喝嗎?梁文龍說,人家告兒我這是水煮魚,我想不就是魚湯嗎?我說,病人怎麽能喝這個呢?吃了辣椒不是更要咳嗽?還是我代勞吧。我端過來,暴吃起來,味道真不錯。我吃得風卷殘雲,王盈跟那兒衝我一個勁兒翻白眼。我說,等你病好了,讓他給你弄幾碗嚐嚐。冬天吃這個,真爽!
冬天的校園真美,到處銀裝素裹的。很快聖誕節到了,同學們都在談論著怎麽過聖誕。學校當晚有活動,情侶當然是私下活動了。我和王盈沒有男朋友,決定晚上去參加學校的活動。吃了晚飯,對著鏡子濃妝豔抹。好歹我也是一係花嘛,好歹王盈也是一係花的死黨嘛。怎麽著也得弄得跟朵花似的,往人堆兒裏一紮,那才能花立草群嘛。梳妝好,手挽手往鏡子跟前一站,水靈靈兩朵花呀。打白雪凱凱的校園裏一走,簡直就是冬天裏的兩把火,估計今兒晚上消防隊又該忙了。
正跟校園裏做秀似的走著,手機響了,接起來一聽,是一男生。我問,你是誰呀?對方說,我是林雲帆,美院的,你見過。我說,哦,你好你好!他說,我在你們校門口。今兒晚上我們學校有活動,雨芹叫我來接你們。我說,好呀,我們這就過來。拉著王盈往校門口走。果然看見林雲帆跟那兒站著,天上還零零星星地飄著雪花,他笑的時候嘴裏噴出白汽。雪花落到他的長睫毛上,然後化掉,他的睫毛便濕漉漉的,像剛哭過。我說,勞你駕了。雨芹也真是,打個電話過來就是了嘛,還麻煩你跑大老遠來接我們。他說,沒什麽沒什麽。你們是雨芹的朋友嘛,也就是我的朋友。他笑的時候大眼睛微微眯著,眼裏透出一種朦朧的喜悅的表情,露出一口整齊而潔白的牙齒。他今兒沒戴頭巾,把頭發全梳得豎起來,在頭頂上形成一個三角形。我知道這是小貝梳過的黑魚頭。我們打了的,一路往美院奔去。
路上,我問林雲帆是不是在追雨芹。我說雨芹是個很好的女孩,我們三姐妹中就數她最能幹了。他坐在司機右邊,轉過半邊臉來笑而不答。他的側麵很好看,輪廓分明,線條柔和,不像很多男人那樣有著粗獷而生硬的線條。他的臉和衣服看起來都很幹淨。我想,他如果不是雨芹的話,我可能要愛上他了。哎!朋友夫不可欺呀。我看著車窗外的雪花,突然想起了潘浩。這些天來,我幾乎都忘了。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雨芹以前說我是好了傷疤忘了痛。再不高興的事兒,過不了多久我就忘了,很快會變得高興起來。我說,這性格不是挺好嗎?永遠沒痛苦,即使有痛苦都痛不了多大一會兒。其實我和王盈都是很開朗的女孩,對什麽事兒都不會認真計較。雨芹不同,她是那種對感情很執著的人,一但愛上了誰,就會投入全部的感情。
車在美院門口停下,我們仨踱著方步走進去。七彎八拐地,天色很暗,校園裏也沒個人兒。我說,怎麽沒人兒呢?林雲帆說,我們仨不是人嗎?我正琢磨著他別是想打什麽壞主意吧。突然眼前一亮,隻見前麵不遠處一堆篝火,以火為中心圍著兩圈蠟燭。我就跟黑暗中看見了曙光一樣,歡呼著衝了過去。正尋思著誰這麽浪漫,為我花這麽多心思呢。突然我腳下絆著個什麽東西,一下跌倒了。說也奇怪,跌得一點兒也不痛。我邊爬起來邊說,嘿,你們這兒的地怎麽這麽軟呢?隻聽地麵上有人的聲音說,當然軟啦,那是我大腿。我低下頭仔細看了看,叫道,媽呀,怎麽是一大活人兒?那人說,不是活的,難道死的還會開口說人話?我仔細地看過去,一個腦袋,二個腦袋,三個腦袋……林雲帆說,你不用數了,我們全校的學生都在這兒。我睜大眼睛仔細一看,隻見黑壓壓的一大片,全是人。我說,嘿,這就奇了,怎麽這麽多人一下就蹦出來了,跟變魔術似的。林雲帆笑著說,早就跟這兒坐著呢,你自己沒看見。我說,你不早說,害我跌一跤。林雲帆馬上背對著我蹲下說,我背你。我說,別這樣,我不敢當。
我們邊走邊叫雨芹的名字,找了半天,終於找到了她。在草地上坐下,雨芹跟我講,呆會兒有他和雲帆的表演。我問是什麽,她笑而不答。美院的學生真是多才多藝,什麽街舞、拉丁舞、吉它、薩克斯,都表演得很出色。我和王盈邊鼓掌邊叫手痛。雨芹說,你倆太誇張了吧。一會兒,該她和林雲帆表演了。原來她倆表演的是倫巴。她脫掉大衣,裏麵穿著一件低領緊身的白毛衣。林雲帆也脫掉大衣,裏麵也穿著一件白毛衣。音樂響起,林雲帆健美的身體和雨芹柔美的身體糾纏在一起,陽剛和陰柔之美融合在一起,眼神的交匯仿佛在述說一個千古的愛情神話。我看得如醉如癡、心馳神往,像突然被人灌了一斤二鍋頭,狂暈!我覺得林雲帆抱著的不是雨芹而是我,我覺得天上飄著雪花,落到我倆身上,周圍一個人也沒有,隻有我倆。他抱著我轉呀轉呀,一會兒又變成了潘浩……我忽然想哭,我轉身抱著王盈就哭。她嚇壞了,她說,怎麽啦?怎麽啦?不會是生病了吧?不會是闌尾炎發作了吧?我抬起頭擦掉眼淚說,沒什麽,就是想哭。她說,你是觸景生情了吧?我沒說話,足足沉默了十分鍾,這是有史以來我最安靜的一次。我跟潘浩從第一次見麵到後來我給他女朋友下跪,一幕幕像放電影兒似的從腦海裏閃過。我又想起雨芹的愛情,以及我和王盈那天看到張宇和蝴蝶管家那一幕,我忽然不明白自個兒,也不明白這些人。我可以為一個男人那樣做,到底是因為我太傻還是因為潘浩的魅力太大了呢?我到底是愛上了他那個人呢,我還是愛上了自己夢想中的愛情?雨芹呢?她為什麽可以為了愛而不去計較,還自個兒騙自個兒。那個男人愛她,為什麽又要離開她,而且是為了另一個女人?王盈呢?她一直說不愛張宇,為什麽看到他那樣兒又會發那麽大的火?張宇呢?為什麽愛著王盈,又跟蝴蝶管家那樣兒?我真是不明白,不明白,我覺得頭暈。我第一次想到這些問題,原來愛情不是我們想像的那樣簡單。
晚會到10點結束,同學們紛紛點燃煙花,天空中仍飄著雪花,一時間滿天的火樹銀花,夜空絢麗無比。我和王盈跟那兒又蹦又跳,雨芹和林雲帆坐在草地上。我偶爾一轉頭,看到一雙明亮的眼眸一動不動地看著我,是林雲帆。我裝作沒看到的樣兒,繼續放煙花。放完煙花,我們四人找了個歌廳,狂歡了一宿。
第二天,我和王盈打了的,匆匆往學校趕去。一下出租,便像兩隻小飛機似的往教室俯衝。可還是遲到了。我倆從後門偷偷溜進去。還沒走到座位上就被老師發現了。
老師說:“站住!你知道幾點了嗎?”
我趕忙說:“老師,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如果想知道,可以問問其他同學。”老師說:“打住!你怎麽聽不懂我的話?我是說你上課遲到了。”“老師您別生氣,我就是因為不知道時間才來晚了。謝謝你告訴我。”“謝什麽!你怎麽這麽多廢話呀?明明知道遲到了,還在往裏走。”“老師您錯了,我是先往裏走,後知道遲到的。”“好好好!就算我說得不對,可是你上課是不是遲到了?”“老師,難道我上課遲到了,你還不知道嗎?”“我知道,但是你知不知道?”“我現在知道了,老師您還有別的話要教誨嗎?”“沒別的事兒,就是你遲到的事兒。你自個兒遲到了,難道不知道應該怎麽做嗎?”“遲到了該怎麽樣做?老師,難道您都不知道該怎麽做嗎?”“是我問你還是你在問我?”“我知道是你在問我。那讓我回去想想,一會兒再回來告訴您,好嗎?”“有什麽好不好的!你現在就回答我的問題!”“回答什麽問題?”“你遲到了該怎麽做!”“當然是盡快回到座位上去,抓緊時間聽老師講課了。”“我是問你你遲到了應該怎麽樣做!”“老師,應該怎麽做難道您還不知道嗎?”“你怎麽把問題又繞回去了?是我在問你不是你在問我!”
“哦,我知道是您在問我不是我在問您啊。”“少廢話,趕快回答我的話!”“可是您問了我那麽多,我到底該回答哪一個問題?”“你遲到了該怎麽辦?”“遲到了就該抓緊時間上課呀!”“可失去的時間還能補回來嗎?”“正因為失去的時間不能補回來,才要趕快抓緊時間啊!老師,那我回座位上去了。”“站住!你今天遲到了,難道你不知道該怎麽辦嗎?”老師提高了嗓音,充滿了憤怒。“老師,這個問題您問了幾遍了,不如幹脆您告訴我得了。”“你進學校多久了?”“難道老師不知道嗎?”“我知道什麽?我是問你。”“哦,這個跟遲到有關係嗎?”“您怎麽還不懂學校的規矩?”“老師,您問了我這麽多問題,不如您全都告訴我得了。免得擔擱咱寶貴的時間。”“行了行了,趕快滾回座位上去。”老師把書啪地一聲甩到講台上,特生氣地說。“老師,那這些問題我不用回答了?”“不用了不用了。”“好的。謝謝老師。”
我剛轉身,下課鈴聲響了。“老師,那我不需要回去了吧?”“你請便!”老師臉色蒼白,無可奈何有氣無力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