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電視台出來,才花了五分鍾。她不願意讓張津生等的時間太長,要是以往,她得和朋友們聊上半天。王小菁直接帶他到女副導演陸麗家裏去。陸麗似乎不太願意讓他倆進家,在外麵等著。張津生好奇,王小菁解釋陸麗生活拮據,不知道在家裏怎麽招待客人。張津生一看快到中午了,說幹脆請陸麗在她家附近吃中飯。王小菁當然同意。
在餐桌上,陸麗把外衣脫掉,毛衣係在褲子裏,突出了硬邦邦高聳的胸脯,一看就是假的,別人一眼就能分析出裏麵塞的不是窩頭就是饅頭。就因為她長得不漂亮?她皮膚略有些黑,個頭也不高,所以必須在胸罩上做點文章。陸麗的精神狀態挺飽滿的,整個吃飯的過程中,講述了自己幾年來在影視界打工的情況。現在影視市場不太好,找不到活兒幹,比如有一個係列劇讓她去當副導演,一集隻給五百塊錢。
一集五百?張津生念叨著,認為不少了,等於三個月時間能掙一萬塊。
還要幹後期。陸麗不滿地對她倆說。
三個月掙一萬還少?王小菁也換算出來了。
關鍵是這口氣出不來,你到影視圈打聽打聽,哪有五百塊錢一集還帶後期的價格?我要是接這個活兒,還不如幹別的呢。
張津生覺得自己選擇寫“北漂”是對了,能接觸到形形色色的人。有人為一碗米飯發愁,有人為三個月掙一萬還在猶豫中,層次的原因。也許將來采訪一個為每月掙一萬嫌少鬧罷工的,也不足為奇,那人一定當過某大企業的總經理,因與董事長鬧矛盾辭職了。
那你將來怎麽辦?
回家,說明自己在北京不成功。失敗就是失敗,得承認事實。
個人生活怎麽樣?王小菁知道張津生早晚讓自己問這種問題。
早先有一個導演跟自己睡覺,後來人家找到一個漂亮的女演員,愛美之心呀。
再沒有別人?
有一個劇務對自己不錯,但自己總不能和一個劇務同居呀,讓人知道了太掉價了。
生活怎麽樣?
窘迫,每天為一頓飯吃三塊錢還是四塊錢犯愁。
租的房子?租金多少?
平房,每月四百,壓力太大了。最近我準備找一個夥伴合住,能省去不少。
張津生到服務台結帳,他多付了三百塊錢,告訴經理陸麗在這裏吃掉這三百。經理同意,他認識陸麗,曾經幾年前給這裏帶來過不少生意。張津生回到桌子上。
我在經理那裏多放了三百塊錢,就算是采訪費吧。張津生交代了一下。
謝謝,有朝一日。
別許願,將來你成了影視界女大腕,我們找你的時候別拒絕就行了。
滴水之恩。
行了,咱們走吧。張津生對王小菁說。
汽車開出去老遠,王小菁讓張津生回頭,張津生看見陸麗筆直地站在那裏向他們擺手。倆人在車裏長籲短歎,在北京還有為生計發愁的。
長安米貴,居之不易呀。張津生嘟囔著。
你要是在北京混,還不如她呢。你以為這是什麽地方?你現在腳底下踩的是中華民族的龍脈,當年劉伯溫看好了北京的風水,大吉大利,沒點造化的人隻有在這裏受苦。
所以,我得跟北京打運動戰,還得兵貴神速,不能搞持久的陣地戰,吃虧。
算你有自知之明。你幫我撥通劉敏的電話。
漂亮嗎?張津生一邊撥電話一邊問。
傾國傾城的。
真的?
我才不帶你去呢。你也就配采訪一般的,漂亮的我怕你暈在人家的石榴裙下把采訪能力喪失了。
接通了電話,王小菁和劉敏定好了這就過去見麵。張津生挺高興,說這些人挺好約的。王小菁說真正的“北漂”沒幾個在流水線上賣傻力氣的,都想一口吃個大胖子。
劉敏一連拿出好幾種名片。全是有關各個印刷廠的,不是銷售主任,就是銷售代表。她到外麵聯係印刷業務,聯係來了,根據不同印刷要求給各個不同的工廠,從中吃回扣。一年掙八九萬塊錢,刨去房租,電話,吃飯等事情,春節回家能帶回去兩三萬塊錢。問起感情方麵,她為了找活方便,不得不和幾個經理睡覺。
那還不如當歌廳小姐呢?張津生評論著。
張津生!
王小菁怒了,他怎麽能這樣說話?
我本來就是歌廳出來的。想法不一樣,歌廳小姐是省事,往那一躺就能掙錢。我為了學一門手藝,人也不會呆廢了這是一。二呢,幹淨,歌廳小姐得冒著危險幹,客人們可是什麽人全有。三,到老了,她們肯定得餓死,因為不願意幹事情也不會幹事情了。可我就不怕,越老越有經驗。你們說我說的對嗎?
那你和經理們就心裏平衡了?
張津生!王小菁真後悔把他帶來,這麽撕心裂肺的問題他都敢問。
所以現在我就在幾個經理之間走動,他們也足夠養我的業務了。
你覺得跟他們。當然。我意思是。愉快嗎。
王小菁還是嫩,問這種話得大大方方。
我明白你的意思,其中兩位感情相當不錯。有一個經理我已經愛的快發瘋了,他隻要一碰我,我就全身戰栗。他也一樣,在床上他可以說是不顧一切。
正說著,劉敏的傳呼機響,她低頭一看,不好意思地笑了,同時臉上漂過來兩朵紅暈。
就是這個經理讓我去他家。
不怕他老婆?
他老婆去河北老家走親戚了,得半個月才能回來。
我開車送你。王小菁站起來做準備。
我自己打出租車去。這種事情我覺得很神聖,要是蹭別人車去,顯得不禮貌。
張津生和王小菁麵麵相覷。
從劉敏處出來,已經是傍晚時分。倆人在車裏沒話,都在想著劉敏的那個觀念,兩情若是久長時,連蹭車都顯得不純潔。高!真是山外有山。
現在去哪裏?王小菁問。
帶我回賓館,今天我回天津。
瞧你那點出息,還想幹大事?在家裏守著老婆孩子熱炕頭多好,省得出來受罪。
張津生不言語,他知道自己怎麽說也解釋不清。本來他可以明天回去,但是明天還是她的這番話,不如顧一頭,讓沈萍萍高興算了。
我送你回天津。
使不得。
什麽使不得,我反正沒事,還不如作個好人。
那,你得答應一個條件。
什麽條件?
到天津我請你吃飯,然後你才能回來。要不然你也別去。
好吧。
一路上,王小菁把張津生數落的像一個弱智兒童。張津生哪裏敢鬥嘴?人家現在正是有理的時候,別拿雞蛋往石頭上碰。他心裏太有數了,她還不是為了和自己多采訪幾個人嗎?男人這時候最可愛的動作就是沉默。都說沉默是金,雄辯是銀,你現在雄辯一個試試?她不把你罵個狗血噴頭算你命大。進了天津,道路開始複雜起來,王小菁顧不上數落他,仔細地在張津生的指揮下開車。
幾年沒來,天津像是個人呆的地方了。她眼睛緊盯著前方嘴裏還不老實。
嘛叫風水寶地?您就上眼吧。看見海河了嗎?平靜、舒緩地流淌著,養育了八百萬天津人民。再看你們北京,沒河,頂多在二環邊上鑿一條小臭水溝,號稱護城河,其實你們北京屬於有風沒水。
張津生得意地看著王小菁笑,沒太注意指揮前麵的一個拐彎,讓警察攔住了。張津生沒有下車,他想看看王小菁的公關能力,其實他一個電話打給任何人都能立刻解決此事。王小菁屬於肇事者,她不能不下車,她剛一出去,警察一個立正,先給她敬了個禮。
你們北京人就知道在天津橫衝直撞,拿本子來吧。
警察一看王小菁是女的,長得也挺受看,天生帶人緣,氣就消了一半。
民警同誌,大姐事情太忙,好不容易來一次天津,就接受您熱情的幫助教育,我對天津的印象越來越好了。她把記者證也同時給了警察。
原來是記者,到我們這裏幹嘛來了?是宣傳好人好事還是揭露陰暗麵?
當然宣傳好人好事了?
我們天津有嘛好事可宣傳?
王小菁沒想到拍馬屁拍到蹄子上了,她尷尬在那裏。
回北京宣傳宣傳我們天津警察的辛苦就行了。
對,對對,天津警察全是人民的衛士,北京的警察都是老爺。她虧心地說。
他們的待遇還高,工資就多好幾十。
應該每月強行收購他們的國庫券,要不然他們太好吃懶做了。
你挺通情達理的。警察感動了。
王小菁心想,北京警察知道了一人給自己一槍,自己還不被打成了篩子?
不是通情達理,你們的成績在那擺著呢。王小菁雖然這麽說,至於成績在哪,擺在什麽地方,她根本說不出來。
你挺實在的。警察表揚她。
她心想把北京都罵慘了,能不實在嗎?嘴上卻說。
我生來就是這樣。
走吧,要不然讓你在這裏多聊會兒。
下次,咱倆找地方喝點什麽。她誠懇地好象要認弟弟。
你去哪?要不要我帶你去?
不用了,我車上還有一個快死的病人,肺結核晚期。
那你趕快吧,好麽,你也不怕傳染?
要是不為了你們天津,我早送來了。
還是不夠意思,應該留在北京。
我看吧,也許明天就拉回去。
走吧,喂喂喂,這兒有嘛可看的,別圍觀。警察忙著疏散圍觀的人去了。
王小菁得意地走回來,進了車裏對張津生驕傲著。
不好意思,讓你失望了,我知道你在看我的好戲。一道難題,被我兵不血刃了。
那是天津人民對你的愛護,一點不知道珍惜,還嬉皮笑臉。
北京人到你們天津來小意思,我們一律通殺。
張津生打開車門向外麵喊著:警察!
你活夠了?王小菁趕緊把他拉來。
汽車在市中心穿行,這裏顯示著天津的特色,洋樓,霓虹燈,與北京比起來,別一樣風味。王小菁嘴裏雖然罵著天津,可眼睛裏還是不住地向外張望。他們在著名的“東海漁村”門口停下,倆人進去。張津生縮著脖子,生怕別人看見,他的熟人確實太多了。而所謂的上等人基本上都集中的這一帶。張津生差不多每回和一個女人在街道上騎車也罷,散步也罷,馬上就會有人知道。更何況今天在有錢人聚集的地方吃飯,他當然要格外小心了。找一個角落,張津生幫她擺好椅子,王小菁這才感覺好一點。張津生讓王小菁敞開要好吃的,王小菁還是點了兩三樣小菜,張津生又補了幾道象樣的。也許是要分手的緣故,倆人誰也沒心思開玩笑,而是靜靜地吃自己的。
旁邊一桌有幾位在那裏高談闊論,互相顯示著自己在什麽什麽地方出生入死過,自己怎麽走南闖北,嚴重影響了王小菁本來就不高漲的情緒。她不滿地用眼睛狠狠地剜了一下張津生,意思是這就是你們天津所謂的衛嘴子,不僅善於吃,而且善於侃。張津生無奈,天津的老少爺們兒真不給自己爭氣,他也沒辦法。
帶一張她的照片來?王小菁語氣有些低沉。
那,得平等,你也得給我看令丈夫的玉照。
你就不會紳士一點嗎?我很好奇,你的小娘子漂亮嗎?
也就是司局級吧。
比丹丹怎麽樣?
丹丹屬於省優,部優係列,你是國優。
一點真誠都沒有,看來你什麽虧都不吃,我走了,懶得在這裏聽你離格愣。
王小菁賭氣早早結束了吃飯,她要回北京。
我送你到高速路口。張津生意思是天津的道路十分複雜,怕她找不到。
承受不起,我自有辦法。王小菁進了汽車,發動起來就開走。
在那個方向!張津生指著相反的地方。
王小菁根本不與理睬,一口氣開到一個十字路口,下來截了一輛天津大發出租車。
師傅,到高速怎麽走?
兩個出口。一個張貴莊,近,但是路不太好走;另外一個宜興阜,遠一點,但是好走。
你帶我到張貴莊。
出租車在前麵指引,王小菁的車進跟其後。到高速路口,王小菁下來付了師傅十三塊錢後,便直接上了高速。她沉悶地開著車,她覺得自己駕駛著它走向孤獨。一路上,她不可控製地回顧自己,是不是太失身份?人家要見新娘子,自己屁顛屁顛大老遠送他回家,有點燒包。自己當時真不知道是怎麽想的?他張津生也有毛病,到了家不回,和自己在外麵瞎泡個什麽勁兒?倆個人都有點走板兒,自己要是穩當點,應該把他送到北京站就合適了,顯得禮貌不說,還大方。輸了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