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叔和的病,我得見了些外國人在中國開辦的醫院的情狀。他住的醫院。簡直連毛巾肥皂都得自己帶。那裏一個看護婦招呼七八間病室,時常可以半天見不到人影。房中床上,桌上,杯上,碗上,藥瓶上都是傳布病疫的蒼蠅。住在這樣的地方,不病的也許會病了。聽說這種辦法為的是便利中國人。中國人是受不住拘束的;喜歡滿屋子站滿了自己帶去的聽差,老媽子,丫頭的;至於蒼蠅是他們日常相見朋友,不見了許覺著不自在。又聽說進那個醫院是得由闊人介紹的,如果你已經是闊人或經闊人的介紹,就有兩個看護婦服侍你一個人,如果你不是闊人而且認不得闊人,你在入院之先得送一份重重的厚禮。可是我們早先怎樣會知道呢?
這樣的醫院實在太過中國化了,同時又有些醫院又未免太沒有同化力。北京一個資本最大,設備最完備的醫院簡直不知道中國人和外國人的體格有許多不同的地方。那裏的醫生隻知道守著教科書上的陳言,用醫治外國人的方法來醫治中國人。譬如生產之後,外國婦人可以飲冰吹風,他們也叫中國女子去飲冰吹風,往往因此得到終身不治的病症。
無論如何,北京的外國病院總得讓歐洲某國的首屈一指了。
我有一個朋友的夫人因難產到那裏去開割。那位著名大夫正在施行手術的時候,總統府忽然來了一個電話,請他去茶會,他便不顧事畢就去了,臨行叫助手多上些麻藥!過了幾點鍾他回來了,病人幸還沒有死,他把創口縫上了。可是病人出院,腹中常覺劇烈的痛苦,再去見那著名的大夫,他用X光照看之後,發見了縫創口的時候,忘記在腹內兩個小小的鉗子!於是又割開了一次。回家之後,某處還覺著痛苦,再去見這大夫,他又發見了某處的骨接忘記了接上,須得再割一次,可是我們的朋友實在不敢再請教他了,還是請了一個別國的大夫接上了。這種事,要不是一個朋友親得的經驗,叫我們怎樣能相信?
可是我們也要過分的責備北京的外國醫院。東交民巷的外國醫院本不是為醫病而設的。一個政府倒了,醫院裏便住滿了下台的政客,一個政客要搭架子,便托病移住在醫院。醫院有這樣的作用,這種發財的機會,還那有時間精神來對付普通的病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