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漱溟先生在北大哲學係師生聯歡會的演說辭裏,有幾句也像徐樹錚先生的話,可以代表中國一般“道學先生”的心理,同時也與徐先生犯一樣的毛病。梁先生說:“替社會做事,享受總要薄一點才對。我從未走進真光電影場,從未看過梅蘭芳的戲,總覺得到那些地方是甚可恥。”(見五月二十二日北京大學日刊)人類不僅僅是理智的動物,他們在體格方麵就求康健強壯,在社會方麵就求同情,在感情方麵就求種種的美。種種方麵有充分的發達的人,才可以算完人。有一個方麵不發達,猶之身體有一部分不健全,其餘的方麵也少不了受它的影響,因之不能充分的發達。
董仲舒“十年不窺園”,泰穀爾卻勸人多親近自然,不用讀書。如果真不用讀書,那麽生長於自然之間的很多,何以牧童田夫不都成詩人?同時我們覺得如果董先生有時到園中去走走,他的闡發學問的智力也許隻有增進吧。自然固然是啟發美感的大寶藏,詩歌,小說,圖畫,雕刻,音樂,戲劇,那一種不可以啟發,訓練,節製人類的情感?所以看戲聽音樂非但沒有什麽“可恥”,簡直是人人當有的娛樂。
以前中國人總反對遊戲,休息,總以為工作須終日不休才好。現在的人對於這問題的觀念漸漸的改了,他們知道休息之後,工作敏捷勤快得多,雖然還有人在教育會提議廢止星期日。
梁先生的這種觀念,也正是如此。
自然,我們對於每星期必看幾次電影,梅蘭芳每唱戲必到的人,也沒有什麽同情。過度總是不大可取的。一個人對於飲食沒有節製尚且成“老饕”,讀書而不顧其他的尚且成“書呆子”,何況別的呢?
舊式的中國人,克已太甚,對於一切娛樂都同樣的排斥。結果音樂戲劇成了與賭博,逛窯子一樣不名譽“可恥”的事。人既情然少不了娛樂,賭博,逛窯子也就成了與音樂,戲劇一樣平淡無奇的事了。所以我覺得梁先生這種意見與言論是有害而無益的。
一個朋友看了這一段閑話之後,說羅慎齋在湖南嶽麓書院當山長的時候,下命令把書院裏的數株桃樹斫了,因為恐怕桃花引動了書生們的邪思。這話聽來好像荒唐,其實是與梁先生是思想一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