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看過一部報道蜘蛛的生物影片:
蜘蛛媽媽產了一團卵,每天繞來繞去地守護著。小蜘蛛孵化了,在母親的四周跌跌撞撞地攀爬,好像剛學走路的孩子。
蜘蛛媽媽是更忙了,忙著把各種獵物咀嚼為碎末,喂養初生的孩子。孩子逐漸長大,突然一陣強風吹過,小蜘蛛都被吹了起來,居然牽著一根根絲,飄離了母親的網。
多壯觀的畫麵啊!不計其數的小蜘蛛,像雨絲一樣,又仿佛乘著降落傘,在空中飛揚。然後,絲斷了,紛紛飄向遠方。
蜘蛛媽媽依然停在網中央,似乎一點也不慌亂,也完全沒有設法攔阻,冷冷靜靜地看著自己孩子離開。
這畫麵常在我腦海浮現,覺得好遺憾,好殘忍。我常想,那蜘蛛媽媽如果有情,會不會傷心呢?
自從兒子上了大學,起初還兩個星期回家一趟,就算不回來,也總打電話。隻是,回來的次數愈來愈少,電話也稀疏了。
“打個電話去吧!看看他最近怎麽樣了!”我對妻說。
“要打你自己打!他不打給我,我為什麽要打給他?妻沒好氣地說。
可是當我打過去時,妻正在浴室洗臉,電話一通,她的水聲就停了。等我掛上電話,水聲便又響起。
總是這樣,我催她打,她要我打。原因很簡單,生怕電話撥過去,聽到的是錄音、留話之後,便滿心焦慮,徹夜難眠。
夜裏三點,她會突然翻過身:“兒子怎麽還沒回宿舍?”
大學畢業之後,我在台北的成功高中教過一年書,每天放學,都要經過長安東路的華山火車站回家。
車站上有個高高的天橋,許多孩子在上麵放風箏。
有一天路過,暮色已經濃了,隻剩一個孩子放風箏,孩子的母親則在橋下又喊又罵地催孩子回家。
隻見那孩子一麵收線,一麵對著天上的風箏,自言自語地說:“回家!回家!還沒飛遠,就把你拉回家!”
才說著,線突然斷了,孩子嚇一跳,看著飛掉的風箏,居然哭了。
不知為什麽,最近總想到這一幕。隻是覺得自己成了那個孩子,我的兒子卻成了那隻風箏。有個五十多歲的朋友,事業不順,卻養了四個孩子;因為孩子年齡隔得近,他太太不得不留在家裏,經濟就更困窘了。
這兩年,總算包袱輕些,隻是才一轉眼,四個子女全跑了,住校的住校,結婚的結婚。
大概因為更年期,那做母親的情緒很不穩,總是坐在家裏,對著空空的房間掉眼淚。
某日,朋友聚會,有個人很會算命,這失意的母親也怯生生地過去。
“你這相很好,年輕時候稍辛苦,但是中運,老運都好。”
算命的才瞄一眼就說。
“笑活!我的中運,老運好!倒棚還來不及呢!”
朋友的妻子瞪大眼睛:“你知道嗎?我有四個孩子,從早到晚地累到今天,孩子全跑了,你卻說我好!”
“當然好!”算命的笑了起米,“古人說‘多福、多壽、多子’是‘三多’。你孩子多,年輕時候操勞,人胖不起來,膽固醇也高不上去,練就健康的身體,一定‘多壽’。再過幾年,孩子有成,東邊住住,西邊玩玩,真是左右逢源、福氣多多。
‘三多’你全有了,還說命不好嗎!”
做母親的,常犯的最大錯誤,就是舍不得孩子離開,又希望孩子能像媽媽愛他一樣,回頭愛媽媽。
這是因為她不能認知,孩了對母親和母親對孩子的愛,是不同的。
做母親的人,從懷孕的第一天,就漸漸有了感覺。嘔吐、胎動,最後足陣痛、破水、分娩,她是每一刻都“經驗”的。
尤其是生產的一刻,聲嘶力竭,身體被撕裂,所有的美麗與豐采全不見了,隻為“把自己的骨肉生下來”。
問題是,又有那個人能記得在母親的肚子裏成長,以及經過產道時,母親的痛苦呢?所以,孩子對母親的愛,是後來在被養育的時候才培養的。
要重要的是,孩子又要去做別人的父母,去經曆自己的陣痛與艱辛,他們從出生那一天開始,就已經走向獨立。
小女兒常說我是她的大玩偶,因為每次她冷不防地親我一下,我就會止不住地發出一串笑聲,好像有個“笑的開關”,被她啟動了。
每次小女兒逗我,妻和我的嶽父坐在旁邊,我都心想:我的老嶽父還會不會是妻的大玩偶呢?我常猜:如果現在,我的老婆過去親我嶽父一下,老先生會不會也發出一串笑?
抑或,她已經成為了我的妻,就不再是那個能操縱爸爸的小女兒?
在《歡喜城》電影裏,一位半生辛勞,最後為女兒湊足嫁妝的父親,對自己的女兒說得好:“你從不屬於我,上天把你給了我,直到你結婚為止,繼續那‘牛命之輪’!”
我常想到那蜘蛛媽媽,靜靜地,看自己的寶寶乘風而去。
我想,我們都該向它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