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散文精典·當代卷

第十三節 渴求寂寞

　　人都怕寂寞。人們常說，“寂寞恨更長”。連晚間那點寂寞也耐不住，又何況白天呢？

我渴求寂寞。因為我太忙碌。

擔任一個縣級都門的主要領導職務，官雖不大，卻忙得很，整天像上足發條的鍾表，嘀嘀嗒嗒，不停地奔走。好像這個世界沒了自己，地球會停止轉動似的。由於忙，時間就在忙忙碌碌中不知不覺地悄然逝去。不介意，一個星期又過去了！

不介意，半年又過去了！不介意，又過年了！如此日複一日，月複一月，年複一年。轉眼，鬢顯秋，華發生。忽一日，對鏡哀歎：我快老矣！於是從心底裏湧出一種淡淡的後悔：我隻顧了工作，還沒有好好享受過生活呢！

我渴求寂寞。因為我平時沒有寂寞，或很少寂寞。

每天繁忙的工作一結束，拖著疲憊不堪的身子回到家。這時候，真希望有一段時間和一塊空間由我自由支配，享受一次寂寞，消遣一下清靜。但常常就在這時闖進來一個或幾個人，不是匯報或商量工作，就是有事相求。於是不得不請他（他們）坐下來。這一嘮就是個把或幾個小時，待茶過三杯，煙缸裏積滿了煙頭，事談完了，人去了，這時我人也困了，一點情緒也沒有了。於是，寬衣上鋪，鑽進被窩，生命中的一天也就這樣“報銷”了。

我渴求寂寞。因為我覺得寂寞是一種意境，一種氛圍，一種情調，一種特有的樂趣。

寂寞可以使人遠離喧囂，擺脫幹擾，想自己所想的事，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可以坐下來，讀我喜歡讀的書，淹沒於曲曲折折、跌宕起伏的情節之中，隨著書中的主人之樂而樂，之憂而憂。我可以陷在沙發裏，微閉著雙眼，沉浸在磁帶或CD音碟發出的優美的旋律之中，走進泉水丁冬的山澗森林，躑躅於煙波浩渺的海邊湖畔。我可以鋪開稿紙，讓思想和想象張開雙翼，任意翱翔，寫下一段段一篇篇文字。然後一邊呷茶，一邊從頭至尾反複吟誦，反複推敲，反複咀嚼，反複磨煉，直到滿意而擱筆。

我也可以躺在床上，以手為枕，靜靜地回顧和反省自己的工作，哪些做對了，哪些失誤了？甜甜地追憶兒時的童趣，校園生活的五彩，初戀時的情懷。我還可以坐視窗外的樹木、藍天、白雲、星星、月亮，臥聽室外的蟲鳴鳥叫，風聲雨聲，什麽也不想，什麽也不幹，讓自己徹底鬆弛，完全超脫。如此等等。

即使在寂寞之際有點憂思愁緒，離散之苦，也很好，因為這也是一種滋味。而生活也需要五味調和，光甜不行。

真正的寂寞常使人感到孤獨，但孤獨又何妨？賈平凹先生說，孤獨對文學來說是一種價值。我覺得，孤獨對文人來說是一種享受，也是一種收獲，因為正是這種孤獨，導致了靈感的萌發，於是下筆千言，筆下生輝。

寂寞是寧靜，寂寞是淡泊。“寧靜以致遠，淡泊以明誌”。

“自古聖賢皆寂寞。”可見，經受得住寂寞也是一種能耐，一種修養，一種品質。

寂寞是銀，寂寞是金。我渴求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