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散文精典·當代卷

第十節 帶兒子去捉蝌蚪

　　那是去年這個季節的一個星期天，妻兒和我，去離我家不遠的二環路旁邊的護城河捉蝌蚪。兒子拿著他媽媽給他做的長竹竿尼龍袋網漏鬥，徑奔護城河而來。

我的興致顯然不如他們倆高漲。一是我已沒有兒子的那份童心，二是缺少妻子那種對於兒子的理解和屬於女性的心境。

但事情的過程頗為好玩：他們居然捉不到一隻蝌蚪，而我卻發現茂盛的水草下麵有一陣陣小騷動。我從兒子手中要過武器，熟練地趴下去舀那些生靈。哦嗬。哇。妻子和兒子用他倆習慣的感歎詞由衷地快活地大叫。

我的戰績委實不小。那些蝌蚪讓我兒子亢奮了好幾天，一直看著它們“人”長大體積卻變小，變深黑色為淺黑褐色，直至掉下原來拖著的長長的尾巴，並且長出了小小的四肢。

這期間我的任務是為蝌蚪裝水。每天上班帶上一個密封的塑料小桶，下班時盛滿一桶二環路護城河裏的水。妻子說這些水有營養，有許多浮遊生物，是蝌蚪們的食品。

那天事有湊巧。妻子來電話說她要開會。於是接孩子的任務曆史性地落到了我的頭上。要是平時並沒有什麽。但是這一次卻有些麻煩：第一，天正在下雨；第二，兒子這時正在上美術班，學畫國畫，而這美術班是幼兒園放學以後開班，點上點或點半散。於是我隻好將小塑料桶放在我的書包裏帶到兒子的幼兒園，一直等到下課。

將兒子的“作品”裝進我的包時發現了桶，於是征求兒子意見：還裝不裝水。兒子不假思索斬釘截鐵：裝。我再征求意見：明天行不？今天你看外頭正下雨，再說媽媽的飯已經做好了，餓不餓呀！兒子仍然堅定如初。於是隻好衝進雨霧。

下的是小雨，確切地說，是比霧大一點的那種，迷迷蒙蒙，蒙蒙淅淅，空氣濕濕漉漉。自行車衝進雨霧，不一會兒我們的頭就被濡濕。我住的是新小區，路上少行人，天漸漸地黑起來，在灰蒙蒙的雨幕中又塗了一筆蘸和了水的淺墨，泅成了一種底色和背景似的，叫人寂寥。我的車子壓著雨語成了一種克製了的快樂呻吟，如泣如訴，喁喁而語，倒是有一種意想不到的情調。兒子於此刻大聲叫喊起來：哇！我說你老實點兒坐穩當點！他非但不聽反而在後座上手舞足蹈。

我們到二環路護城河邊時碰到幾位騎車的人，他們顯然是剛下中晚班的。此時兒子已將小桶提在手中，於是路人側目。

我們父子在眾目睽睽中你搶我爭奔下河邊台階。

水由兒子盛，而水草自然非我莫屬。我不加選擇地撈了一小捆水草，而兒子則認真地挑了幾棵新鮮的放進桶中。其時雨還在下，而且下得不小——雨的情況，在河邊水畔往往更加清楚。兒子說的兒歌：“千條線，萬條線，落到河裏看不見”，是概括言之，便於小孩猜謎，其實，千條線萬條線落到河時分外看得見，清楚得很，一滴一滴一絲一絲纖毫畢現，會把水麵砸出坑砸出波漪——而不在水畔則往往被忽略，比如，千條線萬條線往泥土中落時泥土表麵就不會像河水那般敏感反應。

這件事對我來說是個難忘的記憶與感受。我體會了事事皆生活這一道理。按常規我是不會冒雨去河邊，更不會為了什麽蝌蚪冒雨，且在天黑。我想路人一定想：這人神經有些不正常。但“不正常”中卻有許多正常人正常生活時難以發現的感受。

回家的路上，我問兒子：“冷不冷？”兒子說不冷，接著便貼緊我的後背跟我說：“爸爸你真好！”

區區一件小事，兒子當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由衷地去稱讚我，小小心靈得到極度滿足。

過後小蝌蚪終因種種原因沒能存活下來。但時至今日，我和我兒子想起那晚那雨那天黑，那時候為小蝌蚪裝水的事，仍然有些向往。

　　§§第七章 一路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