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伯納說:“貝多芬的音樂是使你清醒的音樂,當你想獨自靜一會兒時,你就怕聽他的音樂。”此語並非玄虛,對音樂的認同,原本帶著感情色彩,當一個人靜靜處守,尋求音樂慰藉的心情,就像碌碌於塵世的教徒,終於得暇跨入穹頂下的殿堂,沐浴寧靜。蕭翁獨自銜著煙鬥踱於書房時,聽什麽音樂,無從得知。靜下來時,我常聽的是大提琴獨奏的柴可夫斯基《如歌的行板》。
早先曾癡迷於老柴的《D大調小提琴協奏曲》《第一鋼琴協奏曲》,一遍遍反複聆聽。也許是旋律優美淺顯,適於入門,應了“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做詩也會吟”之說。隨著選聽曲目的開闊,對老柴的音樂漸乏衝動,惟這個不到十分鍾的迷人樂章,常是我清醒時自甘湮沒的一片夢境。
有一段美麗的文字。為這首樂曲添上了一筆霧裏看花般的朦朧色彩:一八六九年夏,柴可夫斯基隻身來到風景宜人的烏克蘭鄉村妹妹家度假。靜謐的白晝,每當他靜坐房中時,總聽見不遠處有個泥瓦工獨自在哼唱一支烏克蘭民歌。那美麗的旋律使柴可夫斯基驚歎不已,深深印入他腦中。他原想將這個主題寫成一段鋼琴二重奏。兩年後,當他著手寫《D大調弦樂四重奏》時,這段旋律卻像輕柔的水波,止不住地悄然流瀉於筆端,化作了第二樂章的主題《如歌的行板》。
盡管在弦樂四重奏裏,柴可夫斯基也將這段優美的旋律托付給大提琴這重要角色來詠唱,可當第一次聽見俄國大提琴家麥斯基的獨奏CD時,頓有一種錯位感,覺得原版的弦樂四重奏反更應是改編曲。有些曲子,隻能由一種特定的樂器來演奏,像聖桑的《天鵝》、舒曼的《夢幻曲》一般,天生就屬於大提琴,鋼琴奏來固然動聽,但骨子裏已走了味。
肖斯塔科維奇說:“柴可夫斯基在獲得慰藉的誘惑前讓了步,這是他懦弱的表現。”姑不論此語準確與否,但柴可夫斯基溫柔痛苦的個性以及他曲調的天賦,卻注定了其一生將與大提琴這最富詠唱性的樂器結下不解之緣。其實何止是《如歌的行板》,他作品中許多動人的旋律,一經大提琴演奏,都極其感人。俄國的大提琴家。像卡爾·戴維多夫等細膩精湛的演奏技巧,更將柴氏的作品,升華至一新的高度。藝術家對柴氏為大提琴所做的貢獻難以言表,已故的波蘭大提琴家韋茨波羅維奇,甚至冒著被傳染霍亂的危險,俯身向柴可夫斯基的遺體深深吻別。
那支樸素的旋律,就像空碧悠悠的藍天下,彌漫在空氣裏的一支恬淡的牧歌。大提琴緩緩低沉的詠唱,似剖露於自然下的靈魂,從深處發出的歎息,美麗得讓人想掉眼淚,難怪托爾斯泰都被它惹哭了。
是的,個性是音樂的靈魂。貝多芬式的命運搏擊固然英勇,然人之追求,卻也未必都得以勃勃高昂的進取姿態來呈現,這是聽柴可夫斯基音樂給我的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