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不信,抵加拿大已第八個年頭了,依然對漫天紛飛的雪花感到新鮮著迷。也許自幼生長在江南,對雪有一種神奇向往的緣故。
從小就喜歡觀雪,尤其是農曆新年之際,而且還是當年第一場大雪。隔著窗花嗬上幾口熱氣,小手抹出一塊透明,看白色的屋頂、白色的小道、白色的樹。大地靜悄悄,惟有那輕盈柔媚的雪花,宛如數不清的小眼睛,在空中歡暢地飛舞著。忍不住這誘人的美景,常常把手伸到門外抓雪花。有時趁家人不注意,火速溜出去逛一圈,回家後又免不了一頓訓話。
“你這麽喜歡雪,長大後就去北方過日子吧!”老爸曾這樣講過。
個子一天比一天高,黃浦江畔的雪卻一年比一年少。因為少,也就愈來愈感到雪的珍貴。每到三九嚴冬,都會眼巴巴地盼老天下雪。尤其是大年三十夜,人們都祈望落場大雪,有個瑞雪兆豐年,如同西方人盼望白色的聖誕。
一個隆冬的清晨,門外突然堆起了罕見的殘雪。我與鄰裏幾個小夥伴,更是樂開了顏。我們交頭接耳,決定立刻做“雪人”。各自分頭取材後,偷偷地跑到離家不遠的空地上會合。
牛皮阿幸個子大、手腳麻利,轉眼問巨大的雪人成形了,四雙小手不停地精雕細刻起來。機靈的小四眼,從紙包裏掏出兩個黑煤球,雪人有了雙眼,如同畫龍點睛。聰明的紅紅慢慢地從口袋裏摸出口紅,給雪人塗上了雙唇,頓時活靈活現。我給雪人戴上了一頂大草帽,更增威武之氣……過路的人群,都向我們揮手致意,有的還豎起了大拇指。
那天,我們都晚了近半個小時才趕回學校。也為這老師上門告狀,我們都遭了家人的訓斥。聽說紅紅最慘,挨了她媽一個耳光,因為她翻箱倒櫃地找出了她媽陳年的口紅。
“你的願望終於實現了,加拿大是個雪國,到時可別叫天喊地。”臨出國的前一天,老爸吐出了這麽一句。
剛到北國不久的一個深夜,我被暴風雪困在學校的辦公大樓裏,動彈不得。連大樓的門都被沉甸甸的雪封得死死的,我幾次嚐試頂門都未成功。隻好呆呆地隔窗看著蘆花般的雪片在狂風中飄揚著。等了近兩個小時,終於見到一個洋教授從樓上下來,我倆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頂開了門。
我一鼓作氣,在雪地中走了一個多小時,終於到了住處。
雙腳雖然濕透,但全身都在冒汗,一點都不覺得冷。當時我想,初到異國連這樣的暴風雪都能頂住,還有什麽困難不能克服呢?後來的人生之路證實,確實如此。
另一次有驚無險的經曆,發生在三年前的子夜,那晚下班回家,鵝毛般的雪片不斷地掠過車窗,掛上車頭,根本看不清前後的車輛,隻好慢慢地行駛在積滿厚雪的高速公路上,半途,由於路麵太滑,車子突然來了個三百六十度的轉彎,嚇得我魂飛魄散。一切鎮定下來,隻見雙手仍緊握方向盤,背脊上淌著大汗,一點小事都沒發生。原來,前後十多米都沒有車輛,倘若發生在白天,那非釀大禍不可。
八年來,盡管發生了以上兩件驚人事件,但絲毫沒有影響我對雪的一片鍾情。我愛雪,愛她潔白的飛舞;我愛雪,愛她鋪天蓋地的氣勢;我愛雪,愛她充滿野性的氣質。
每年首場大雪降臨時,我就像籠中的小鳥回歸大自然一般歡跳。任憑雪花打濕周身,伸手抓雪花,漫步在雪地,還不停地張開嘴,讓雪花進入口腔,溶進血液。置身於白色童話中,人得到了淨化和提純,身心忽然變得透明和廣闊起來,暫且忘卻了人世間的肮髒和醜惡……這種神秘的“高峰體驗”,如壓倒一切的敬畏情緒,令人如癡如醉。
麵對皚皚白雪,自然地會憶起十多年前的“雪人事件”。
此時此刻的小四眼還在東京嗎?聽說紅紅去了澳洲,阿幸又在幹什麽呢?想來納悶,抵加後從來沒有見人堆雪人,大概人們早已被冷森森的大雪麻木,泯滅了童心。
虎年伊始,趁著多倫多一場大雪,突然心血來潮,拿起鐵橇、鏟子、小刀等工具,準備做雪人。隔鄰的洋人見我大興土木之勢,問個究竟。
“堆雪人?一個遙遠的故事。”他聳了聳肩,又縮回屋內去了。我迅速揮橇動鏟,不一會兒工夫,雪人雛形已成。隔著玻璃門觀看的兒子,終於明白了我的所為,手舞足蹈地鬧著要出來加盟。因他兩歲未到,怕他挨凍,我故意不理睬。見此狀,他嚎啕大哭起來。無奈,回到屋內給他穿上厚厚的滑雪衫,戴上帽子和手套。一出門,他立刻放聲大笑,拿起小鏟子加入作戰。
忙碌了半個多小時後,我用泥巴搓了一對眼睛,又用紅紙片剪了一個嘴唇,把它們安裝上去後,一個活靈活現的雪人頭像呈現在眼前。小兒紅彤彤的臉上頓時堆滿了笑容,他那歡快的笑聲像串串銀鈴,在冰天雪地中顯得格外清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