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望遠山,層巒疊嶂,蒼蒼翠微,洞邃清晰的淺淺深深的景物層次。那是由近趨遠由低漸高的山嶺豎起的圍屏,最底層的山色是清淡的水墨掠影,如嫋娜悠忽的雲跡。那環繞小城的一圈黛色眉痕,如裏麵的肥胖的臥蠶,也似乎是女牆低矮的籬笆,就要漫出無邊的清幽的月色。煩情瑣事在遙望中緩緩沉澱,心就會浮托出一隅平平靜靜的空間。
近看樓台,鱗次櫛比,錯落有致,澈透頂層黑褐的隔熱層鋪張成版畫的雅致。那縷縷隙隙阡阡陌陌縱橫的連續不斷的鑲嵌,構思成浮雕鐵性的骨架。而喧囂的聲浪正穿透大樓的罅隙噴湧而出,那是人類永無休止的樂音徹底漫溢,如橫流的糞水席卷長遠的天空,渲泄狼藉的騷動。
初冬開暖的日子,我就站在城市的邊緣,從一座山的懷抱放眼另一列偉岸的山巒,從一座樓台注目另一座傲然的高樓。
陽光不知不覺已放棄夏天火辣辣的激動,和藹的溫暖像母親的微笑可觸可摸。這永恒熱切的光輝很容易使人沉迷眷戀,似乎兒時我坐在門檻上眺望落日的神情,也就是今天這個沐浴冬陽時平平靜靜的樣子。
整整一天,我的目光竟然無法從這種近乎癡迷的矚望中挪開。沒有風,也沒有樹葉飄落的聲音,空洞的時間的湖麵沒有纖微的漣漪,城市沉寂的頂空如此虛懷若穀。很難找尋到某種極具魔力的景致,解釋我酣醉不醒的理由。我隻是感覺到一種無邊無際的空曠,在無邊無際地籠罩下,而又無聲無息占據城市的上空,一眨眼又膨脹我沉靜的心扉而愈加擴展。
這時我才發現,終日碌碌奔波的大樓底部那麽狹小,總是有那麽多人在預謀的拐角處相遭相遇你死我活。而頭頂的蒼穹是這般遼闊無垠,隻剩下一對兩對自由的鳥雀自在地飛翔。人類沒有翅膀,永遠隻能卑微地爬行,為了立錐之地而沒完沒了的舉刀挺戟;而隻要有一顆寧靜的心靈,人類也會生長出美麗的羽翼,正如我此刻幻想自己,輕快地扇動著白雲的翅膀翩翩而翔。鳥瞰城市,如俯臥在地的青苔永遠是那麽低矮,那麽擁擠。
遙望遠山,隻是讓我在這個遠離親人無所事事的日子,平生出許多無端的感慨。平常時空總會有很多鬼鬼祟祟的人影潛藏在高樓的陰影之下,如一隻隻蜇伏的青蛙,為蠅頭小利不時翻卷出欲望的長舌。黑暗中走過闖無人跡的小巷,心底往往會泛起陰森的涼意,令人不寒而栗。因此,冬天比任何一個季節更需要陽光,更需要溫暖的照耀,似乎每個人都不會例外,至少我是這樣。
而單純的遙望遠山,隻會使我的心情格外沉靜,透過鳥影便看到山岩的虛懷空遠,看到自由自在的田園風光。“天高任鳥飛,海闊任魚躍”。自然是毫無阻攔毫無羈絆亦無所顧忌的,就如日月從來都是赤裸而行,星星在屬於它們的沙灘雲聚。返璞歸真就不惟是停留在詩人一詠三歎的倡導,而是類似心有靈犀的默契的實踐,白雲悠悠千載的歸隱。
遙望遠山,就是表白無欲無求的祝願,無爭無鬥的心境;近看樓台,心就會從虛空處飛升,超越摩天高樓,奔向一角澄淨的藍空。是夜,我聽見大山中森林的私語無比浩蕩。
§§第三章 駐立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