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烏啼總是千年的風霜/濤聲依舊不見當初的夜晚/今天的你我怎樣重複昨天的故事/這一張舊船票能否登上你的客船?
歌手操弄著那把破舊的吉它,唱他心底美麗的憂傷。
客船自哪兒來?我問歌手。
三峽。
三峽有神女,你見過嗎?我身邊的黎問。
見過。不,正在尋找。歌手抬起頭,仰望頭上的梨花。
黎擰開瓶蓋,說喝吧。啤酒。
歌手搖搖頭,打開旅行袋,掏出兩瓶白幹,三袋花生,天府牌。
歌手是下午才到這座江濱小城的。上遊的朋友在前一天打電話給黎,說歌手要來。黎在碼頭撥電話給我,說你來,一起等他。
喝酒的時候已是晚上。在碼頭公園,在梨樹叢裏。
歌手的經曆,我和黎都聽長江上遊的那位朋友說過。歌手原先不唱歌,在巴山腳下的一所鄉級中學教美術,守著浦貧,在孩子們的心裏種植富有。歌手的詩寫得不差。
與歌手同時就任那所中學教音樂的女孩,在不久後成為歌手的戀人。歌手從女孩那兒學會了吉它,學會了用吉它伴唱的巴山民謠。
從歌手的學校到鄰近的小鎮間,有一條寬大的河流。歌手常和女孩坐船過河,去鎮上的書店或小商品市場走走。
那天,女孩去鎮上參加優秀教師表彰會。回來的時候,客船碰上了運送黃沙的駁輪。女孩成了三個失蹤者之一。有人在下遊發現女孩時,女孩的手中攥了件藍色的羊毛衫。
運黃沙的商人拿出了十萬元賠償金。女孩的一萬元由歌手代領。歌手將錢交給了參加女孩追悼會的鎮長,說這河上該有座橋了,該有了。
鎮長流著淚,說要十萬元,上哪兒弄去?
歌手請了三個月的假,背著吉它沿江而下,到達這座小城。
這一刻,歌手獨自苦飲白幹。黎和我隨著他頻頻舉杯。黎其實是不會喝酒的,然而推卻是多餘而殘忍的。黎大口吞著酒。
頭頂的一朵梨花,在無意間飄落在歌手的吉它上。歌手放下酒杯,拈起梨花,湊到眼前,像在小心地嗬護、閱讀著什麽。我想起歌手一首詩中的句子:
以土為父以火為母青瓷你這品質高貴的江南女子黎在一旁悶悶地擦著淚。
歌於將梨花放在上衣的口袋中。
歌手拿起吉它,走出公園,在候船室的外麵彈響吉它:
流連的鍾聲還在敲打我的無眠/塵封的日子始終不會是一片雲煙/久違的你一定保存那張笑臉……歌手拿出一隻紙盒擱在地上,紙盒的周邊畫著四種不同的彩橋。昏黃的路燈下,彩橋朦朧而又清晰。
有人往紙盒中扔些硬幣紙鈔,歌手不時地深深鞠躬。
鞠躬時的歌手,像一根在歲月的河流中艱難而立的橋墩。
黎和我也扯開了嗓門。
歌手的眼中有淚光閃動。
歌手走後,我給他所在的小鎮寄去二百塊錢。
月落烏啼,濤聲依舊,巴山幾許夜雨。歌手,今天,你憂傷的吉它彈響於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