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葉梅也許知道

第八章 我要讀書

　　韓柳在寢室裏躺了兩天了，她什麽也不願意做，什麽也不願意想。韓柳盯著天花板上那些因掉了仿瓷而留下的痕跡，她無聊地把它們幻想成各種各樣的圖案：有展翅的天鵝，有吃草的老牛，有奔跑的駿馬……

　　上鋪的袁緩為韓柳端來了飯，可是，韓柳還是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什麽也沒有吃，什麽也沒有說。

　　晚飯後，同學們都陸陸續續到教室上課去了。韓柳躺在床上，依舊盯著天花板那些奇形怪狀的圖案。夜幕漸漸降臨了，天花板上那些圖案，仿佛都在變化著，突然，韓柳發現那些東西變成了一張張醜陋的臉：有布滿了不規則圖形的數學試卷，有扭曲著豆芽與蚯蚓的英語資料，有畫滿了瓶瓶罐罐的化學書……它們像一頭頭可怕的惡魔，向韓柳撲來……

　　“啊——我要回家！”韓柳尖叫著，用床單捂住了雙眼。

　　緊接著，韓柳拉亮了寢室裏的燈，她開始忙亂地收拾自己的衣服和生活用品，口裏不停地念著：“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就在這時，班主任宋老師到寢室看韓柳來了。她抓住韓柳正在收拾東西的手，輕聲說：“不要著急回家，學習壓力大，我們可以想辦法緩解，在這裏，有老師和同學們照顧你，幫助你……再說，再過三天就是國慶節長假了，那個時候再回家也不遲呀……”

　　宋老師很希望在這幾天裏能說服韓柳，韓柳的成績在年級中排在前一百零五名，隻要努力衝刺一年，考上市重點高中是沒有問題的，她多麽不希望看到韓柳輟學呀。

　　可是，滿腦子充塞著一頭頭惡魔的韓柳，哪裏聽得進宋老師的勸告？她執意要回家。宋老師沒辦法，隻好撥通了韓柳媽媽的電話。

　　當天晚上，韓柳的爸爸就用家裏的小貨車，把韓柳接回了家。

　　“柳柳，今晚好好睡覺，明天，叫爸爸送你去學校。”媽媽在燈下整理著今天從菜市場掙來的零鈔。

　　“不，我不回學校去！我不讀書了，我要和你們一起賣菜。”韓柳的態度很堅決。

　　這會兒，爸爸在外麵喊：“出來幫一把，這樣多的菜，我一個人洗到天亮也洗不幹淨啊。”

　　媽媽放好零鈔，來到小院裏，擰開水龍頭，和爸爸一起洗起了明天要運到市場上去賣的小白菜。

　　韓柳也從屋裏出來了，她把袖子挽得高高的，腳上穿著一雙涼拖鞋，開始和爸爸媽媽一起洗菜。

　　“柳柳，爸爸媽媽努力掙錢，也是為了你讀書啊。”爸爸一邊把裝滿了菜的篾簍搬上小貨車，一邊對韓柳說，“初中就隻有最後一年了，宋老師說，隻要你像以前一樣努力，就一定能考得上重點高中。隻要你好好讀書，我和你媽媽就是苦一點，累一點，也心甘情願啊。”

　　韓柳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洗著菜。平時，韓柳都很少做家務事。爸爸媽媽再忙，也不會叫韓柳幫忙，他們總是一邊做事一邊說：“柳柳，作業做完沒有啊？如果做完了就看看書啊，想看什麽書，爸爸媽媽拿錢給你去買，隻要對學習有幫助就好。”

　　洗著菜的韓柳，心情仿佛很好，在她看來，洗菜這活兒，比背書、做試卷有意思多了。

　　夜，已經很深了，韓柳一家才把第二天要運到菜市場賣的菜全部準備好。韓柳躺在床上，她並不感覺累，反而有了近一個月來所沒有過的輕鬆與愉悅。這會兒，韓柳認定自己選擇回家是正確的，她喃喃自語：“不再去學校了，就在家裏幫爸爸媽媽賣菜。”

　　第二天，還不到四點，媽媽就起床做早飯，收拾東西，沒想到，這會兒，韓柳床上的鬧鍾也響了，韓柳也起床了，她來到了廚房。媽媽奇怪地看著韓柳，問：“柳柳，這麽早，你起來做什麽？再多睡會兒，我做好了飯會叫你。吃了飯先送你去學校。”

　　“我不回學校！我要在家裏和你一起做飯，然後和你們一起去菜市場賣菜！”韓柳用一種不可更改的語氣說。

　　這時候，爸爸也起床了，他說：“行，你就不要讀書了，我們本來正想請個幫手來幫著賣菜，你不讀書了正好，我們也省得花錢去請人。”

　　媽媽一臉驚愕地看著爸爸，仿佛不認識爸爸似的。

　　吃過早飯，天還沒有亮，爸爸開著小貨車，載著一車小白菜，載著媽媽和韓柳，向菜場駛去。

　　韓柳一家到達菜市場的時候，天剛蒙蒙亮，可菜市場上卻燈火通明，許多小販都支起了攤位，拉亮了從各個店鋪裏接出來的數百瓦的大燈泡，忙著吆喝生意。

　　剛下車，一股腥味撲鼻而來，韓柳趕緊捂住鼻子和嘴，皺著眉頭轉過身去，惡心得想吐。就在韓柳家的小貨車的旁邊，有一家專門殺鴨子的店鋪，店鋪裏，拴著油光可鑒的黑色皮圍裙的男人和女人們，有的在殺鴨，有的把殺好的鴨子放進熬好的鬆脂裏，有的在褪毛，有的在打理鴨腸，從那一根根鴨腸裏擠出來的髒物，看得韓柳直惡心……

　　“爸爸，我們換一個地方賣菜吧。”韓柳說。

　　爸爸笑了笑說：“這地方如果能讓我們想換就換就好了，我可是好不容易花大價錢買的這塊地皮，這裏最熱鬧。”

　　看來，這家殺鴨子的店鋪注定要與韓柳過不去了。

　　爸爸媽媽把車上的菜一簍一簍地往車下搬，見韓柳在一旁愣著不動，爸爸喝道：“快來幫忙啊，站著幹嗎呢？來這裏就是要做事的。”

　　在韓柳的記憶中，爸爸可沒有用過這樣的口氣和韓柳說過話呀，爸爸這是怎麽了？韓柳盡管感到委屈，但她還是開始動手搬那些菜簍子。

　　這些菜簍子，在爸爸媽媽手裏，倒是不顯得有多重，可是，韓柳卻怎麽也搬不動它們。她選了一個看起來裝得最少的菜簍子，想搬動它們，可是，試了幾下，還是失敗了。

　　“你去和柳柳一起抬菜簍子，我開始賣了。”爸爸對媽媽說。

　　媽媽對韓柳說：“你到一邊歇著，我自己能搬下來。”

　　可是，韓柳偏偏不聽媽媽的話，她倔強地說：“抬菜！”

　　韓柳怎麽也沒想到，在和媽媽抬了幾簍子菜之後，她的手便被菜簍子割了幾道血痕。當韓柳和媽媽抬完小貨車裏的菜簍子，她再看自己的手，除了有許多血痕，還有幾個血泡。這些，韓柳沒有讓媽媽看到，她把雙手偷偷地藏在了身後。

　　買菜的越來越多，有想把菜運到遠方去賺大錢的菜販子，他們一整簍一整簍地買，這時候，爸爸媽媽得幫他們把菜送上車，韓柳就要守在攤位上，看好菜，招呼顧客。

　　除了菜販子，就是那些買菜做午飯或晚飯的市民，他們一般是買一斤或兩斤，隻有少數開餐館的采購人員，才一次買三五十斤。

　　“柳柳，拿個口袋過來。”

　　“柳柳，算賬，收錢。”

　　“柳柳，把菜簍裏的菜再擺些出來。”

　　爸爸媽媽不停地吩咐著韓柳，有一陣子，韓柳簡直不知道忙什麽好。

　　時間過得很快，中午十二點了，菜還沒有賣完，韓柳感覺肚子咕咕叫了，要是在學校，這會兒已經在吃午餐了，但她看見爸爸媽媽還在忙碌，就沒有好意思說要吃飯。

　　下午兩點鍾的時候，爸爸媽媽終於賣完了整車的菜，帶著韓柳回了家。

　　“柳柳，你去做午飯，我和你媽媽還要去菜地裏割些菜回來洗。”爸爸說完，就和媽媽一起出去了。

　　韓柳感到十分委屈，她哭了。這時候的韓柳，已經餓得沒有力氣做事了，要是在學校，這會兒，正在教室裏做功課，哪裏會受這份苦？韓柳不禁想到了學校。但是，她很快就開始做飯了，她盡量不想學校的事情。

　　三點鍾的時候，爸爸媽媽背了兩大背簍菜回來。韓柳做的飯菜也不是那麽可口，做的飯，既不像幹飯也不像稀飯；做的菜，炒白菜裏好像沒有放鹽，吃起來沒有味道。

　　“柳柳啊，你這做飯的技術，和你媽媽相比，可差遠了。以後，做飯的事情，就交給你了。”爸爸說得輕描淡寫，可韓柳的心情卻像接受了一件艱巨的任務一樣沉重。

　　接下來的幾天裏，韓柳天天跟著爸爸媽媽一起，洗菜，搬菜，賣菜，回到家裏，她還要做飯，洗衣服。韓柳的手上，全是血泡。夜晚，躺在床上，也腰酸背疼，有時候，甚至仿佛連腰也放不下去，隻好用手撐著腰，慢慢地睡下去。

　　國慶節後的第四天，也就是韓柳在家裏勞動的第十天，韓柳依舊和爸爸媽媽一起去菜市場賣菜，那天，生意特別好，整簍整簍購菜的菜販子也特別多，爸爸媽媽都忙著把菜給菜販子送上車，零賣這邊，就全靠韓柳了。

　　這時候，從車上抬下來的菜賣完了，身邊又圍了很多買菜的人。韓柳便喊著：“爸爸，快來搬菜，菜賣完了。”

　　誰知爸爸生氣地衝她吼道：“賣完了就自己到車上搬菜簍子，一輩子都靠我啊？”

　　韓柳含著眼淚爬上車，可是，她真的搬不動那些沉重的菜簍子啊，她咬著嘴唇，淚水滾滾而下。

　　“小姑娘，你小小年紀，怎麽不在學校念書，卻要來受這份苦啊？”一位大娘憐愛地說。

　　韓柳再也忍受不住，她大聲喊道：“爸爸，媽媽，我要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