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葉梅也許知道

第五章 那個最幸福的孩子

　　這是一個稻穀飄香的季節。

　　那些在田間收割稻穀的農民伯伯，一把一把地割起稻草，再一把一把地喂進打穀機，金黃的稻粒，就爭先恐後地鑽進了木製的大鬥子裏。

　　如果你走向農家的院壩，你會看到那滿壩的金黃，農婦們正在曬著他們一年的口糧——稻穀。那些肩膀上搭著一塊濕毛巾的農婦，翻曬著壩上的稻穀，一臉的幸福。

　　農家的孩子，都要和家人一起收割稻穀。你看，田間地頭，一個個小女孩，一個個小男孩，都背著背簍，背稻穀，背稻草，或把曬幹的稻穀背到糧食收購站去換錢。

　　開學前的集市，會有許許多多的孩子。孩子們知道，一旦開學了，趕集的機會就不多，所以，他們要趁著開學前的這點時間，到集市上去，好好地逛一逛。

　　好多孩子都會帶著零花錢，到集市上去準備開學要用的學習用品：筆袋、筆、橡皮擦、三角尺、直尺、筆記本……

　　在稻香中，孩子們收拾好書包，準備著第二天的開學。

　　今天，是初一新生報到的日子，我漫步在校園裏，欣賞著一道道美麗的風景。通常，我把校園裏每一個有孩子的角落，都當成一道美麗的風景。我深信：有了孩子，校園裏的風景就會美麗。

　　一個穿著樸素的初一新生進入了我的視線。她沒有像別的孩子一樣，有人護送，她的行李也很簡單：一床被子，一床草席，還有一個很舊的木製的小箱子。這隻小木箱子，讓我回想起自己讀師範校時的情景：當年，我就是提著這樣一個小箱子，擠上公共汽車，一路顛簸著到了站，下了車，再走過那座用幾隻篷船搭成的橋，進了師範校。

　　她的這隻小木箱，一定是他的長輩用過的吧？這孩子太小，箱子顯得特別沉。我多想去幫她提一下小木箱子，然而，我沒有動，我知道，農村的小女孩兒大多非常能幹。

　　她提著小木箱，在張貼欄處尋找自己的名字。突然，她的小手指著一張紙上的一個名字，臉上綻放著幸福的微笑。我知道，她這是找到自己的班級了，我湊過去一看，她被分到了初一（五）班，她的名字——陳秋菊。

　　一個多麽樸素的名字！秋菊，傲霜，一定是個堅強的孩子！

　　秋菊順著指示牌，找到了初一（五）班報到處。班主任是一個三十幾歲的戴著眼鏡的男老師，他的麵前，前來報到的學生排成了長龍。好多學生都一邊擦著汗，一邊焦急地等待，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

　　秋菊是安靜的，她的眼裏隻有一份滿足與幸福。也許，在她看來，能有機會來這裏排隊，就是一種幸福吧？

　　我被秋菊的幸福感染著，一路追隨著她，希望能讓自己也更幸福一些。

　　秋菊拿著班主任開出的報到單，來到了交費處（保險費、住宿費、水電費、校服費等）。排在秋菊前麵的學生，交學費的時候，都是先摸出一個漂亮的錢包，然後從錢包裏數出幾張百元大鈔，抖出很響亮的聲音，遞給收費的老師。該秋菊交費了，她從褲帶裏掏出一個用碎花布縫製的口袋，從裏麵拿出一遝零錢，其中，隻有一張是五十元的，其餘的都是十元的、五元的、兩元的、一元的……

　　這些錢，是用新收的稻穀換來的吧？上麵有稻穀的香味兒嗎？

　　秋菊幸福地數著那些零錢，數夠了學費，便遞給收費的老師，微笑說：“您再數一下，我怕我數錯了。”

　　這聲音，是那樣的輕柔，像一朵野菊花，在風中輕唱。

　　秋菊完成了入學手續，按照班主任的指點，找到了自己的寢室。其實，我很想跟隨著秋菊去寢室，因為，我很想知道她的那隻小木箱裏，究竟裝的是什麽。會不會像我當年那隻舊木箱一樣呢？當年我那隻小木箱裏，裝著兩套舊衣服，還有幾本自己喜歡的書和天天都要記錄心情的日記本，以及在家裏用過的香皂、肥皂、洗發水等。

　　可是，我不想擾亂秋菊平靜的生活，我不希望她知道我跟蹤她，在窺視她，我擔心她臉上的那份幸福會被我破壞掉。

　　我家的窗口，正對著學校的“重客隆”小超市，孩子們在裏麵買東西的情景，我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午飯後，我坐在窗前看書，無意間，我抬起頭，看到了正走向“重客隆”的秋菊。

　　“重客隆”的生意一向是很興隆的，現在的孩子，口袋裏裝滿了錢，他們想要吃什麽，隨時都能掏出錢來買。我曾去“重客隆”看過，那裏最貴的小吃，有高達三十幾元一包的開心果、牛肉幹等。如此天價的小吃，我也是不去問津的，可是，我卻親眼看見有孩子買那些被我稱作“天價”的小吃，連眼都不眨一下，我不得不感歎農村經濟的好轉。

　　秋菊會買什麽呢？她在“重客隆”裏轉了一圈，一會兒摸摸吊鉤上的布娃娃，一會兒摸摸櫥窗裏美麗的水晶發卡，一會兒摸摸那些精致的筆記本……看著別的孩子買大口袋小口袋的東西，她微笑著目送他們離去。

　　秋菊從“重客隆”出來的時候，我看到她的手裏拿著的是一支價值一元的水性筆：藍色的外殼，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秋菊一邊走，一邊拔下筆蓋，把筆尖放到鼻尖處，聞了聞，她笑了。這種水性筆的筆芯，有淡淡的香味兒，秋菊是陶醉在這淡淡的香味兒裏了。

　　“啊！”一聲尖叫，一個小男孩的口袋掉到了地上。因為裝得太鼓，口袋裂開了一道大大的口子，裏麵的衣服、洗漱用品、學習用具等，撒了一地。

　　一張稚氣的臉，東張西望，六神無主。這，也應該是初一新生吧？

　　秋菊上前去，把地上的東西一樣一樣地撿起來，重新裝進小男孩的口袋裏。最後，還有幾樣東西實在裝不進去了，怎麽辦呢？

　　秋菊快步來到小超市裏，掏出一元錢，買了一個袋子，回到小男孩身邊，撿起地上剩下的物品，裝進袋子裏，遞給小男孩，自己便轉身走了。

　　我分明看見，秋菊的臉上掛著微笑，那是幸福的微笑。

　　一個多麽吝嗇而又多麽慷慨的秋菊啊！

　　我本以為，我可能不太容易看到秋菊了，因為，初一新生有一千餘人，想要不斷地看到某一個孩子，那是一件多麽不容易的事情啊。

　　傍晚時分，我照例到校園裏散步。校園裏，因為多了孩子們，變得熱鬧而美麗起來。孩子們三三兩兩地散步，或是交談著，或是嬉笑著，或是頭碰著頭觀察一件小玩意兒……

　　林蔭道中，一個枯木樁做成的凳子上，坐著一個瘦小的女孩，正捧著一本書，看得那樣的專注。看頭發，有些像秋菊，看衣服，又不是秋菊。

　　我走過去，看清了她的臉龐：這不就是秋菊嗎？

　　我輕輕地坐了下來，本不想打擾秋菊。然而，秋菊感覺到了我的到來，她抬起頭來，合上書，微笑著望著我，似乎在問：“您也喜歡坐在這裏嗎？”

　　我的目光，從秋菊的臉上移到了秋菊手中的書上。《橋下一家人》，一本外國小說。

　　“喜歡看書？”我問。

　　“嗯。”秋菊輕輕地回答。

　　“這是你自己的書嗎？”我問。

　　“嗯，我到城裏的書店裏去買的。”秋菊說，“城裏的書店裏，好多書啊！”

　　“爸爸媽媽支持你買課外書來讀嗎？”我問。

　　“支持。我用他們給我買冰糕的錢買的書。”秋菊說。

　　……

　　我和秋菊說了很多話。臨走的時候，我告訴秋菊：“我家裏有許多書，你想讀的時候，就來找我吧。”

　　“好的！”秋菊高興地回答。

　　我分明看到，秋菊的眼睛裏閃著亮光，臉上寫著幸福，那神情，就如當年我走進師範校的圖書館時一般。

　　農家院壩上稻穀的清香，隨著清風，飄進了校園，一定也飄進了秋菊的心裏。

　　在我心裏，秋菊是這一屆初一新生中最幸福的孩子。三年之後，稻穀的清香，一定會伴著秋菊，飄向另一所美麗的高級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