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葉梅也許知道

第三章 黃花槐，槐花黃

　　深秋時節。

　　瑟瑟的秋風中，黃花槐開得正豔，金黃色的花瓣，金黃色的花蕊，播撒著淡淡的芳香，香出了一條金黃色的小路。

　　木子又漫步在這條金黃色的小路上。她輕輕地捧起一朵槐花，細細地打量：這一瓣代表快樂，這一瓣代表祝福，這一瓣代表等待，還剩兩瓣，是不是代表你和我？

　　1

　　木子有一個雙胞胎哥哥。哥哥一直是木子的保護神。

　　幼兒園

　　2

　　木子一個人，來到這條小路上。她找到了那塊青石板，那塊哥哥經常坐著畫畫的青石板。木子輕輕地撫摸著這塊青石板，仿佛這上麵還帶著哥哥的體溫，仿佛這上麵記錄著那些曾經美好的的時候，如果說誰欺負木子，隻要木子一聲尖叫，哥哥會飛快趕來，用那瘦小的身子，擋在木子的前麵，並揮舞著小拳頭，說：“有我在，看你們誰敢欺負我妹妹。”

　　哥哥一直伴著木子成長，幼兒園，小學，一直到初中。

　　哥哥喜歡畫畫。從小學起，他總是背著畫板，拿著畫筆，到有風景的地方去畫畫。木子呢？總是屁顛兒屁顛兒地跟在哥哥的身後，十分賣力十分討好地給哥哥拿畫筆，背畫板。因為，哥哥是她的保護神。

　　哥哥特別喜歡畫金黃色的槐花。

　　離木子家不遠的地方，有一個花圃。花圃裏有一條清幽的小路，小路的兩旁，種滿了黃花槐。這些黃花槐，從初夏時節開始開花，一直開到初冬時節。深秋時節，是黃花槐開得最盛的時候，每當這時，哥哥便會來到這裏，找一塊青石板坐下，打開畫板，鋪開畫紙，開始畫美麗的槐花。

　　很多時候，木子會走進哥哥的畫裏，因為，她喜歡輕輕地撫摸這些金黃色的花兒，喜歡閉了眼睛輕吻這些花的精靈，喜歡摘一兩朵槐花插在頭發上，把自己打扮成天使……

　　凡是畫有木子和黃花槐的畫，都被木子收藏著。

　　回憶……

　　哥哥走了。

　　一場來不及治療的大病，帶走了哥哥。哥哥臨走時，拉著木子的手，說：“以後……誰欺負你……你就……叫哥哥……”

　　木子想，哥哥去了黃花槐的天堂，一定是。天堂裏有大片大片金黃色的槐花，還有一條清幽的小路，還有一塊平整的青石板，哥哥一定喜歡。哥哥一定又畫了好多好多關於黃花槐的畫吧？隻是，那些畫裏，還有木子的身影嗎？

　　木子把哥哥留下的畫，一張一張地貼在自己的房間裏。房間裏，滿是金黃，滿是天使的身影，滿是哥哥的微笑……

　　一個人的黃花槐。

　　一個人的金色小路。

　　一個人的青石板。

　　木子撫摸著這一簇簇盛開的槐花。

　　這簇槐花裏，藏著哥哥的身影嗎？一定有。你看，哥哥拉著木子，在小路上一邊飛跑一邊唱：“黃花槐，槐花黃，我和木子踏花香……”

　　這簇槐花裏，藏著哥哥的微笑嗎？一定有。你聽，起風了，花朵“沙沙”作響，那一定是哥哥在微笑著說：“木子，我來看你了……”

　　這簇槐花裏，藏著哥哥的祝福嗎？一定有。看啊，一朵朵槐花，開得那樣鮮豔，那是哥哥在希望木子的生活，像花兒一樣美麗地綻放。

　　……

　　木子知道，這一簇簇的槐花裏，都有哥哥。

　　3

　　是哥哥回來了嗎？

　　清幽的小路上，有哥哥的身影。那塊青石板上，分明坐著哥哥。打開的畫板，鋪開的畫紙，還有那熟悉的畫筆……

　　噢，又可以走進哥哥的畫裏了。

　　木子像往常一樣，輕輕地撫摸著一簇槐花，像撫摸著一件心愛的寶貝。木子輕吻著那朵開得最美麗的槐花，那樣的深情，那樣的忘我……

　　木子走進了畫裏。畫得還是那樣好，金燦燦的槐花中，有著木子的身影，那一頭秀發，因為槐花的金黃而顯得更加烏黑發亮。

　　“哥……”木子剛叫了一個字，便停住了。

　　噢，他不是哥哥。

　　這是一個和哥哥一樣清秀的男孩，一個和哥哥一樣愛畫畫的男孩，一個看見女孩便紅了臉的男孩。

　　“你……”男孩隻說了一個字。因為，木子已經快步走過這條小路。木子的身影，消失在一片金黃的深處。

　　回到家裏，木子把自己關進房間裏。她一張一張地撫摸著哥哥留下來的畫，一遍一遍地回憶著和哥哥一起走過的日子，一滴一滴的淚珠兒從眼眶裏滑落，摔成一片一片開滿記憶的花瓣兒……

　　男孩的影子，刻在了木子的腦海裏。那神情，那舉動，那聲音，那畫風……和哥哥是多麽的相似。

　　就把他當成哥哥吧，或許，是哥哥覺得木子孤單，專門從槐花天堂回來，陪陪木子。或許，永遠也不會再見到那個男孩了，因為，他可能隻是偶然闖進了這條開滿槐花的小路，這條播撒著槐花香的小路，以後，或許他再也不會出現。

　　就把他當成哥哥吧，反正隻有木子一個人知道。

　　4

　　教室裏隻有木子一個人。她喜歡早早地來到學校，早早地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好好地發一會兒呆，想一想關於自己的許多事情：哥哥、金黃的槐花、鋪滿槐花的小路、畫中那個美麗的自己……

　　同學們一個接一個地到了。木子翻開書，認真地讀了起來。木子是優秀的，任何一個科目，她都不會落後。

　　木子身旁的座位空了好久了。哥哥走了以後，木子堅持要一個人坐，因為，她要讓哥哥坐在她的身旁。

　　“你坐到那個空位上去吧。”是老師的聲音。

　　木子依舊埋著頭，寫自己的字。她寫了好多文字，關於黃花槐的文字，關於鋪滿槐花的小路的文字，關於哥哥的文字……

　　木子認為，不就是來了一個新同學嗎？這不是讓她可以抬起頭來看的理由。管他是誰呢，要來坐就坐吧，教室裏也就這麽一個空座位，不讓新同學坐，怎麽也說不過去呀。

　　“是你啊……”男孩認出了木子。

　　“噢……”木子看了男孩一眼，簡單地回答著。

　　男孩把那天畫的畫拿出來，遞給木子，說：“送給你吧，留個紀念。那天，我本來想把畫送給你，但，你跑得太快了……”

　　木子接過畫，沒敢打開看，便放進了課桌肚裏。

　　周末。秋風一陣緊似一陣。小路上，鋪滿了金黃色的花瓣。

　　木子提著一個竹籃，一路拾著槐花的花瓣。

　　男孩坐在青石板上，專心地畫畫：一條金花色的小路，一個提著竹籃的女孩，專心地拾著花瓣……

　　花瓣，漂亮了竹籃，也漂亮了木子的臉頰。

　　“這塊青石板，是我哥哥以前坐著畫畫的地方。”

　　“哦，你有哥哥嗎？”

　　“嗯，永遠的哥哥。”

　　“你拾花瓣做什麽？”

　　“拿回去，鑲成槐花畫框，讓哥哥留下的那些畫，更加美麗……”

　　“噢……等我把這幅畫畫完了，就送給你……”

　　5

　　木子多了一份秘密。

　　木子會把男孩子送給她的畫拿出來，一邊看一邊輕輕地笑。

　　每到星期五，她會想象著：明天穿什麽衣服？用什麽樣的姿勢進入畫裏……

　　已經是初冬了，槐花依舊熱烈地綻放。先前開放過了的花瓣，在寒風中飄零，撒落在小路上，一地金黃。

　　木子早早地來到這條小路上，她像往常一樣，撫摸著花瓣，輕吻著花苞，嗅著淡淡的花香。

　　男孩還沒有來。

　　木子坐在青石板上。她想起了哥哥。去年，初冬，木子和哥哥來這裏畫槐花。一陣寒風吹過，木子打了個寒戰，哥哥脫掉自己的外套，給木子披上：“別著涼了。”

　　男孩還沒有來。

　　木子拿出隨身帶的書，安靜地讀了起來。書裏有少男少女的困惑，有少男少女的哭泣，有少男少女的歡笑……

　　男孩還沒有來。

　　木子很無奈。木子回家了。木子有著從未有過的傷感。

　　第二天，木子依舊早早地來到學校。隻是，有人比她來得更早。

　　“到我辦公室來一下。”老師對木子說話的時候，神情有些怪怪的。

　　木子有些慌亂。她一向是個好孩子，一向是個讓老師放心的好孩子，到底發生什麽事了呢？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老師辦公桌上的那幅畫：一條金花色的小路，一個提著竹籃的女孩，專心地拾著花瓣。

　　木子的心，“砰砰”直跳。木子的臉，一定很紅很燙。

　　老師的辦公室裏，坐著男孩，還有一個人應該是男孩的媽媽。

　　木子沒聽明白老師說了些什麽，也沒有聽明白男孩的媽媽說了些什麽，更沒聽明白男孩說了些什麽。木子自己也說了幾句話，但是，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說了些什麽。

　　6

　　木子病了。

　　木子的病有些像哥哥的病。一直高燒，一直說胡話，一直不吃東西。

　　木子的腦海裏，像放電影一樣，閃過哥哥的影子，閃過哥哥那些畫的影子……閃過男孩的影子，閃過男孩那些畫的影子……

　　“黃花槐，槐花黃，我和木子踏花香……”木子一直念叨著這幾句話。

　　媽媽背著木子，來到了那條鋪滿了金黃色槐花的小路上。

　　“孩子，你是想來這裏嗎？”媽媽哽咽著說，“是不是想哥哥了？”

　　木子仿佛看到了哥哥，正脫下外套，給她穿上：“別著涼了。”

　　木子仿佛看到了男孩，也脫下外套，給她穿上：“天太冷了，你們不應該來這裏……”

　　木子以為這是幻覺。

　　挨過了好多天，木子的病情終於有所好轉。木子看見了那件熟悉的外套，她問媽媽：“這是誰的衣服？”

　　“花圃裏那個畫畫的男孩，真是個好心的男孩，他怕你著涼，脫下自己的衣服給你披上了。”媽媽說，“後來，我背著你在花圃轉了一圈，準備還他，但是，沒有找到他。”

　　木子把衣服裝進書包裏，早早地來到了教室。

　　身旁的那個座位，有些異樣：沒有了書本文具，沒了熟悉的氣息……木子有了一種預感。

　　整整一天，男孩都沒有來過。

　　整整一周，男孩都沒有來過。

　　整整一個月，男孩都沒有來過……

　　木子沒有問男孩怎麽樣了。木子知道，天堂裏的哥哥怕木子傷心寂寞，所以，讓男孩來陪伴她……可是，男孩怎麽又走了呢？他到哪裏去了呢？

　　7

　　木子拿出那幅畫。

　　金燦燦的槐花中，有著木子的身影，那一頭秀發，因為槐花的金黃而顯得更加烏黑發亮。

　　這幅畫，和哥哥畫得畫一樣好。畫裏的槐花，都美得迷人；畫裏的木子，都笑得燦爛。

　　一陣風兒從窗戶的縫隙擠進來，好冷。噢，冬天真的來了。那些槐花，還在綻放嗎？

　　木子又漫步在這條清幽的小路上。這條小路，已經不再金黃，因為，槐樹上盛開的槐花，已經很少很少，有的隻是開花後結出的豆莢，在寒風中顫抖。

　　噢，這裏還有一朵槐花。木子輕輕地捧起這朵槐花，細細地打量：這一瓣代表快樂，這一瓣代表祝福，這一瓣代表等待，還剩兩瓣，是不是代表你和我？

　　木子一邊漫步，一邊采摘著槐豆莢。這豆莢裏的每粒小豆子，都是木子的一個珍貴的記憶。

　　累了，木子坐在那塊青石板上，唱起了曾經和哥哥一起唱過的歌：“黃花槐，槐花黃，我和木子踏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