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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老人·半夏·狗

  深山。初夏。半夏花開。

  半夏開花,像一朵朵紫色的馬蹄蓮,所不同的是,花的頂端遮掩下來,仿佛一位害羞的姑娘。一根花序附屬物,從花朵中抽出,彎彎曲曲,像一根紫色的鼠尾巴。

  采藥老人在半夏花旁停了下來。他摸出旱煙,點燃,深深地吸了幾口。

  半夏花開了,老人想起了自己的孫女兒。

  孫女兒

  半夏,六歲,老人的孫女兒。

  孫女兒出生在一個月圓之夜。那晚,銀白色的月光,灑滿老人的兩間茅草屋。深夜,一陣新生兒的啼哭,回蕩在這深山裏。

  第二天,老人出門采了半背簍半夏。望著這半背簍半夏,老人給孫女兒取了個名字——半夏。

  半夏剛出生不久,她的爹便在一場泥石流中,撒手西去。半夏的娘,一個老實的山裏女人,丈夫離去後,她默默撫養著女兒,默默孝敬著老人。

  半夏花開,過了一夏又一夏,半夏一天天長大。

  半夏四歲那年,娘失蹤了。

  有人說,半夏的娘跟著村頭的那個打鐵匠跑了。村頭有個鐵匠鋪,打鐵的是一個三十來歲的漢子。每當他把火膛裏的火抽得光亮光亮,用力地“當當當”地打鐵的時候,他滿身油光閃亮。半夏的娘來這裏買鐮刀的時候,曾經愣在鐵匠鋪的門口,呆呆地看著漢子揮舞著鐵錘打鐵。或許,那一刻,半夏的娘是想起半夏的爹了吧?然而,看見過這一場景的人卻說:半夏的媽媽,迷上了打鐵的漢子。

  就在半夏的娘失蹤的那些天裏,鐵匠鋪關了門,打鐵的漢子也不知去向。

  也有人說,半夏的娘是在出山賣山貨的路上,被野獸吃掉了。深山野林中,有野獸出沒,是大家都知道的。

  還有人說,半夏的娘不堪忍受孤苦的生活,承受不了肩上的重擔,自盡了。

  還有人說……

  對老人和半夏來說,這種種傳說都不重要,因為,它們都挽不回半夏的娘。

  失去了娘的半夏,便不太喜歡說話了。她活在自己的世界裏:一個人看天,一個人看螞蟻搬家,一個人到小溪裏摸螃蟹,一個人……

  有一天,獵狗突突找到了正在采藥的老人,拖著老人的衣服,要他回家。老人知道家裏出了事,他顧不得背上剛采好的藥,便風風火火地跑回了家。

  回到家裏,看見半夏躺在地上,全身痙攣,呼吸困難,身邊還有許多嘔吐物。半夏的手裏,還拿著一塊被咬過一半的半夏。

  半夏把半夏誤認為可以吃的果實了。半夏中毒了。

  老人趕緊找來生薑,搗成汁兒,給半夏灌進了肚子裏。

  半夏的命救回來了。可是,可憐又可愛的半夏,從此後,成了啞巴。

  半夏啊半夏,你賦予了孫女兒的名字,卻又帶走了孫女兒的聲音。

  老人

  老人年輕的時候,是個孤兒。老人姓童,單名一個山字。山裏人識字不多,喜歡用山啊、水啊、花啊、草啊什麽的,給自家的孩子取名字。

  爹娘同時得了怪病,早早地棄童山而去,給童山留下兩間茅草房。山裏的土地多,童山擁有好多土地,他在這些土地上,種糧食,種菜,生活還能自足。童山很聰明,他識得好多種草藥,便采了草藥到很遠很遠的集市上去賣,為自己換回一些生活用品。

  童山和集市上收購草藥的人混熟後,他還學到了一些用草藥治病的藥方。從此,這深山裏,多了一位草藥醫生。誰家有人生病了,便到童山這裏來,討一把草藥,熬成湯喝下,病情便會有好轉。誰家有人磕著碰著摔著了,便到童山這裏來,討一把草藥,搗碎敷上,不久便會好起來。童山從來不收藥錢,樸實的山裏人,便在帶走草藥的同時,給童山留下一瓶酒,或是一捆旱煙,或是一塊臘肉,或是一籃子雞蛋……

  童山三十幾歲了,還沒有娶上媳婦。深山裏長大的姑娘,都知道這深山裏的苦,誰還願意留在深山裏過一輩子呢?她們紛紛托人說媒,嫁到了山外,或者是嫁到離集市稍近一些的地方。

  一天夜裏,童山正忙著把這些天采來的草藥打成包,準備第二天背到集市上去賣,突然,他聽到了急切的敲門聲。

  童山打開門一看,一個年輕的姑娘,滿頭大汗,神情焦急地望著他。

  “要草藥嗎?進來吧。”童山以為姑娘的家裏人生病了,她是來討草藥的。

  誰知,姑娘一進門,就朝童山的裏屋鑽。

  “喂——”童山急了,他想把姑娘拉出來。山裏人的思想,尤其封建,男女有別,大姑娘怎麽可以鑽進單身男人的裏屋?

  “救我……不要讓……他們……找到我……”姑娘慌慌張張地,“你不救……我就死……”

  看來,姑娘是遇上麻煩事了。童山說:“那你也不能藏在我的屋裏,跟我來。”

  童山把姑娘帶到他堆放草藥的洞子裏,然後在洞口放幾塊大石頭,外麵堆一些樹枝。

  不多一會兒,幾個凶神惡煞似的男人找來了,其中一個問童山:“看到一個姑娘從這裏過沒有?”

  “沒有。”童山頭也不抬,繼續打理草藥。

  “是不是藏在你這裏?”另一個男子說,“我們要進去搜。”

  “搜吧,要是我這裏真的藏得住姑娘,可就好了,我就有媳婦了。”童山說。

  那幾個男人把童山的兩間茅草房搜了個遍,也沒有找到他們要找的姑娘。

  那些人大概走了一兩個小時,童山才來到洞口,說:“姑娘,你出來吧,他們走了。”

  “我不出來,我害怕。”姑娘說,“我就在這裏麵,安全。”

  “他們,為什麽要抓你?”童山問。

  “他們是我的哥哥,他們要把我嫁給一個跛子,跛子家裏很有錢,他們可以得到很多彩禮。”姑娘說。

  “可是,如果跛子對你好的話,也可以啊。”童山說。

  “但是,跛子脾氣很暴。”姑娘說,“上回去相親,他們就打算把我留在跛子家裏,結果,才過半天,他就用刀砍我……我逃回來了……”

  真是個不幸的姑娘。

  童山煮了一碗麵條,端到洞口,說:“吃吧,你肯定餓了。”

  姑娘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麵條。

  “我要趕早去賣草藥了。如果你要走,把這些石頭推開就能出來。”童山說,“如果你沒走,餓了想吃東西,我把鑰匙放在門口的破籮筐裏,你自己打開門,煮東西吃。”

  傍晚時分,童山從集市回來,他首先來到洞口,結果他發現,姑娘已經出洞了。大概已經走了吧,童山想。

  然而,童山剛進屋,看到的是一個幹淨整潔的家。兩間茅草屋,被收拾得亮堂了許多,那個亂糟糟的被窩,被收拾得整整齊齊。

  “吃飯了。”姑娘端出一鍋米飯,一碗炒土豆。

  “香!”童山吃了起來,他一口氣吃下了大半鍋米飯。他吃完了,才發現姑娘一直坐著,沒有吃飯。

  “你也吃。”童山有些不好意思。

  “嗯。”姑娘便吃了起來。

  夜幕降臨。深山裏的夜,很靜很靜,連山風拂過樹梢的聲音,也很清晰。

  秀兒

  姑娘叫秀兒。秀兒再也沒有離開這裏,她做了童山的媳婦。為了不被別人認出來,為了不被抓走,秀兒背著童山,用草藥,爛掉了自己的小半邊臉。秀兒知道,童山是不會嫌棄自己的。

  來討草藥的人們,看到童山娶了個媳婦,都說:“童山有伴兒了……可惜……”

  不過,童山不介意別人的“可惜”後麵藏著的字眼,他知道,秀兒為了和他安全地在一起,才自毀容貌。

  一年後,冬天裏,童山和秀兒生下了一個兒子。這一年,童山三十七歲。兒子出生的頭一天,童山正好挖回來好多三七。童山便給兒子取了個名字,叫童三七。

  有了三七,童山和秀兒更加勤勞,他們要給三七一個幸福的家。秀兒總是背著三七,到地頭勞作,春種秋收,夏鋤冬貯,家裏的收成,一年比一年好,填飽肚子,肯定沒有問題。秀兒還養了豬,養了雞鴨,養了兔子……每當童山采藥回來,或者是趕集回來,秀兒便會端出香噴噴的飯菜,讓童山吃個飽。每當童山要早起趕集,秀秀總會做好早飯,再煮幾個雞蛋或鹹鴨蛋,讓童山帶著,在路上吃。

  三七一天天長大,也一天比一天調皮。

  童山和秀兒在地裏幹活,便讓三七在土溝裏玩耍。三七會把那些長得像小燈泡一樣大的瓜當靶子,用那些泥疙瘩或小石子進行射擊。

  “這小子,莫非長大會成為打山(就是打獵)的好手?從小就這樣有準心。”童山說。

  三七還真的迷上了打山。三七八歲那年,在一個風雨夜,家裏來了一位借宿的男人。男人背著一杆獵槍,提著幾隻野兔,還帶著兩條獵狗。

  “兄弟,今晚風大雨大,借你的屋歇一歇。”男人說,“這回出來打山,沒想到會遇到這樣的鬼天氣。”

  三七一家很熱情地招待著這個打山人。

  昏暗的油燈下,三七直盯著打山人的獵槍看,他伸出手,想摸一摸,但又有些害怕。

  “喜歡嗎?來摸一摸吧。”打山人笑著說。三七摸著獵槍,真是愛不釋手。

  第二天,打山人要出山了,三七緊緊地拉著打山人的衣角不放。不管童山和秀兒怎麽勸,三七就是不願意丟下打山人。

  “兄弟,如果你信得過我的話,就讓他跟我一天試試吧。”打山人說,“說不定,我還能收到一個高徒。”

  童山和秀兒哪裏舍得讓三七和一個陌生人走?童山想了想,說:“這樣吧,我采草藥,也和你打山差不多,都是在山裏滾爬,我和三七一起跟著你吧,我采藥,你打山,三七願做什麽做什麽。”

  三七真的是打山的苗子:火藥槍的用法,他一看便會;打山人教的要領,他一聽便懂;他的嗅覺比打山人還靈敏,讓打山人讚歎不已……兩天下來,三七不但學到了不少東西,還親自打到了一隻野兔。

  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日子,童山都帶著三七,和打山人一起,在深山中行走。三七時而跟童山一起采草藥,時而跟打山人一起打獵。

  十歲的三七,已經成了采藥和打山的好手。

  打山人走了,他給三七留下了一條名叫突突的獵狗,他說要到很遠的地方去打山。打山人說,三七已經可以靠打山養活一家人了。

  三七成了當家的好男兒。他會幫著爹娘幹農活兒:他鋤的地比童山鋤的還細,他插的秧比秀兒插的還直還均勻,他做事的手腳比爹娘還麻利……有三七幫著采草藥,家裏草藥的收入越來越多。三七打回來的獵物,除了一家人吃,還有多餘的拿到集市上去賣。

  一家人的生活,越來越美滿。

  在三七十四歲的那個秋天,他出山打獵,三天未歸,童山和秀兒都急了,他們分頭去找。

  又過了三四天,童山找到了三七,他正扛著一隻足足有一百公斤重的豹子,走在回家的路上。

  原來,三七跟蹤這隻豹子,花了三天三夜時間,又在豹子住的洞口,蹲守了三天三夜,才獵到了這隻凶猛的豹子。

  童山和三七回了家。可是,秀兒卻再也沒有回來。

  童山和三七懷著內心的傷痛,借采藥和打獵的機會,到處尋找秀兒。但是,他們找了一天又一天,找了一年又一年,也沒有能夠找到秀兒的蹤跡。

  狗

  打山人為三七留下的那條叫突突的獵狗,在捕豹子的時候,被豹子抓瞎了一隻眼睛。不過,瞎了一隻眼睛,並不代表突突喪失了捕獵的能力,它依舊是那樣的凶猛,依舊是三七的好幫手。

  童山采藥,賣藥,治病,救人,聲名遠揚。

  三七打獵,勤勞,善良,英俊,遠近皆知。

  三七二十歲那年,有人送來一個奄奄一息的姑娘,讓童山醫治。姑娘的病很重,集市上的醫生也治不好,還讓姑娘的家人趕緊準備後事。姑娘的家人可不想眼睜睜地看著姑娘死去,他們便找到了采藥人童山。姑娘就住在童山家,因為沒有多餘的房間,童山和三七住到了吃飯的屋子裏,姑娘住進了裏屋。

  經過童山的精心醫治,兩個月後,姑娘的病,奇跡般地好了。

  姑娘不願意走了。三七的勤勞善良,打動了姑娘的芳心,由姑娘的家人做主,姑娘嫁給了三七。第二年,半夏花開時節,姑娘挺著大肚子,走動在屋裏屋外。半夏成熟的時節,姑娘生下了一個女孩,那就是半夏。

  半夏是一家人的希望。

  童山采藥賣藥,三七打獵種地,半夏的娘操持家務……生活越來越紅火。

  “等攢夠了錢,再蓋一間茅草房吧。”童山說。

  “我不想建茅草房。”三七說,“我要建幾間石磚房,安全,亮堂,舒服。”

  於是,一家人就為了三七說的幾間安全亮堂舒服的石磚房,更加努力地勞動著。

  老天爺是不是也會嫉妒那些日子過得好的人呢?要不,怎麽會在這幸福生活就要來臨的時候,讓三七在泥石流中喪生呢?

  生下半夏的第二年夏天,三七在自家的地裏勞作,突然,一陣狂風,一陣電閃雷鳴,一陣暴雨,一陣山崩地裂……三七還沒走出那片土地,便被突然襲來的泥石流掩埋……

  半夏的娘,天天到發生泥石流的地方去哭,她以為,她可以把半夏的爹哭回來。半夏的娘整整哭了三年,在半夏四歲那年,失蹤了。再後來,半夏也啞了。

  深山裏,三間茅草房,一位老人,一個啞巴孫女兒,一條瞎了一隻眼的老獵狗。

  半夏雖然說不出話來,但她很聰明。她跟著爺爺一起出門采藥,也會認好多種草藥了。爺爺做飯的時候,她會幫著燒火,會幫著擇菜,還會洗碗,洗自己的小衣服。

  獵狗突突已經很老,老得門牙也脫落了。突突是半夏的夥伴。半夏走到哪裏,它就跟到哪裏。

  有一次,老人采藥去了,半夏走得比較遠,走進了較深的林子裏。突然,一匹狼出現在半夏的麵前。突突趕緊跳到半夏的麵前,它大聲吼叫著,凶惡地撲咬著,仿佛可以把那匹狼撕成碎片。

  還好,這是一匹病狼,眼角布滿眼翳,嘴角流著涎水,它覺得自己肯定鬥不過這條凶猛的獵狗,便主動退卻了。

  其實,突突也老了,也沒多少力氣。如果這匹狼要和它搏鬥的話,突突也沒有必勝的把握。

  不過,突突還是成功地救了半夏。被嚇傻了的半夏,一路摔著跟頭跑回了家。

  一個風雨夜,突突的狂叫,驚醒了老人和半夏。天地在怒吼,茅草屋在顫抖。

  “快,到山洞裏躲躲。”老人打著手勢對半夏說。

  每當遇上這樣的暴風雨,老人都會帶著家人去山洞裏躲,因為,他害怕這樣的茅草屋,禁不起暴風雨的襲擊。

  半夏朝門口走去,老人回轉身,準備帶上一床被子,用來墊在潮濕的山洞裏。

  “轟——”一聲巨響,整個屋頂都塌了下來,一根木棒,正好打在老人的身上。半夏所在的地方,被亂茅草遮著,看不清是什麽情況。

  “夏夏,夏夏——”老人呼喊著孫女兒的名字。

  “突突,突突——”老人動彈不得,他隻好向老獵狗突突求救。可是,暴風雨的怒吼聲中,沒有突突的聲音。

  暴風雨來得快也去得快。風停了,雨住了,月亮也從雲層裏露出了臉龐。山裏,又回歸了往日的寧靜。

  老人掙紮著,推開了身上的木棒。老人掀開亂茅草,他看到,獵狗突突趴在半夏的身上,突突的背上,橫著一根大大的木棒……

  突突死了。被嚇暈了的半夏,不久便醒了過來。

  半夏

  老人在暴風雨中留下了殘疾:他的一條腿,被打成粉碎性骨折,以他這樣的年紀,哪怕是神醫再世,恐怕也沒辦法讓他的腿恢複原樣了。

  瘸了腿的老人,能采到的草藥,漸漸地少了。

  半夏八歲了。

  半夏開始背著背簍,和老人一起采草藥。老人過不去的坎,半夏扶一下;老人渴了,半夏捧一捧山泉水給他喝;老人累了,半夏扶他坐在石頭上歇一歇……

  半夏雖然識得很多草藥,但她畢竟是個八歲的孩子,有些地方的草藥,她沒辦法采得到。

  夜裏,老人輾轉反側,不能入睡。他起身,坐在床沿上,“叭嗒、叭嗒”地抽了好一會兒旱煙。

  老人早早地起了床,獨自一人在屋後轉來轉去。

  半夏花兒又開了,紫色的花朵,紫得那樣美麗。花朵上的露珠兒,在晨風中滾來滾去,像調皮的孩子。

  “半夏,半夏……”老人坐在那朵盛開的半夏花旁,喃喃自語。

  “啊啊……”不知道什麽時候,半夏來到老人的身旁,她指著嘴巴,打著手語,表示吃早飯了。

  半夏做的韭菜雞蛋湯,真是香啊。這道菜,老人的妻子秀兒會做,半夏的娘也會做,現在,半夏也會做了。打幾個雞蛋調勻,倒進燒得熱辣辣的油鍋裏,煎得雞蛋兩麵金黃,便用鍋鏟切成幾大塊,加入水,煮成湯,等蛋湯沸騰的時候,抓幾把韭菜放進去,煮沸騰了再盛出來,絕對噴噴香。

  老人想起了秀兒。難道,讓半夏像秀兒那樣,待在山裏過一輩子嗎?

  老人想起了半夏的娘。難道,讓半夏像她娘一樣,一輩子苦命嗎?

  老人獨自一人去了一趟集市。老人走得特別早,應該還是半夜時分吧,他就打著火把,出發了。這次,他沒有背草藥去賣。也不知道為什麽,他沒有讓半夏陪他一起去。直到第二天的半夜時分,老人才回到家裏。

  從集市回來後,老人顯得很疲憊,很傷感。老人時常在半夏睡熟的時候,坐在半夏的旁邊,直到她醒來。

  老人收拾好一背簍草藥,又收拾好一背簍衣物。

  “啊啊——”半夏打著手勢,奇怪地望著老人。

  老人打著手勢說:“我們走親戚去……”

  “啊啊——”半夏聽說有親戚可以走,顯得挺高興。

  老人背著草藥,半夏背著衣服,朝集市趕去。老人的腿不好,山路又遠又不好走,他們走了近一天時間,才到了集市上。

  老人把草藥賣給了草藥收購站,便領著半夏,在集市上找了一家小旅館,住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老人帶著半夏,來到了公共汽車站。

  老人也沒有坐過公共汽車。不過,之前,他來這裏問過,去省城的汽車什麽時候開,在哪裏買票等。這裏的一切,對半夏來說,是多麽的新奇呀。

  老人和半夏,都是第一次坐公共汽車。在公共汽車上,半夏透過車窗,看著外麵的風景。窗外的風景,和大山裏的風景根本就不一樣。在大山裏,隻有山、水、樹、崎嶇的山路、茅草屋和長勢不太好的莊稼……窗外的風景,有寬大的公路,有平坦的農田,有高樓大廈……

  老人和半夏坐了半天的公共汽車,來到了省城的汽車站。半夏真是傻眼了:川流不息的人和車,一排排整齊的店麵,讓人眼花繚亂的商品……

  他們在好心人的幫助下,打了一輛出租車,穿過好幾條繁華的街道,來到了一所學校門前。這是一所特殊教育學校。老人在集市上找人打聽過了,凡是聾啞人來這裏學習,國家管吃管住,也不交學費。

  校園裏,那些身著統一校服的學生,在快樂地玩耍,有的在打羽毛球,有的在跳皮筋,有的在比賽跳遠……

  “啊啊——”半夏指了指那些學生,又指了指自己。

  “我要送你到這裏來讀書。如果我不把你送出山來,會害你一輩子。”老人打著手勢對半夏說,“來到這裏,你可以認好多字,可以學好多本事。將來,說不定還可以過城裏人的生活……”

  半夏住進了這所特殊教育學校。

  老人走了,帶著幾分傷感,帶著無限的憧憬……

  暑假,半夏花開的季節,半夏回到了深山裏。半夏給爺爺帶回來一些東西:一盒蛋糕、一盒牛奶、一對護膝……這些東西,是半夏用勤工儉學掙來的錢買的,她要給爺爺帶回一份溫暖。

  半夏為爺爺收拾房間,給爺爺縫補衣服,給爺爺做韭菜雞蛋湯,給爺爺捶背捏腿……

  在半夏成熟的季節,半夏和爺爺采回兩背簍半夏,他們一人背一背簍,朝集市走去……賣了這些半夏,半夏要回省城讀書了,因為,暑假已經結束。

  明年,深山裏的半夏花,一定會開得更加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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