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學的路有多遠

第六十四章 抱抱媽媽

　　我小名叫“撿人”，意思是撿來的人。

　　母親生我的那天，還去山上砍了柴。挑著一擔柴回家時，母親肚子突然痛了，憑經驗母親知道要生了。母親放下柴，走到樹林裏躺下來，二十分鍾我就生下來了。母親咬斷臍帶，抱著我下山了。

　　村人見了抱著我的母親，問：“啥時生的？”

　　“剛生的。”

　　母親回到家，對父親說：“我又給你撿了個兒子，一擔柴還在山上，你去挑吧。”

　　小時我身子弱，時時病，母親隔幾天就得抱著我上醫院。我花了家裏不少錢，家裏也更窮了。

　　六歲那年，我又病了。這回病得很重，我先是高燒，村裏的赤腳醫生給我打了二天針，燒一點出沒退。母親抱著我去了鄉醫院，鄉醫院的醫生給我打了三天針，還高燒。我的病也更嚴重了，此時的我呼吸都很困難。醫生也給我下了病危通知書。母親不想眼睜睜地看著我死。那時已是下半夜，沒去縣城的車，母親抱起我就往縣城趕。鄉裏離縣城四十裏路，母親也哭了一路：“好天呀，千萬保佑我細崽躲過這一難……”母親的鞋底脫了幫，母親爽性赤著腳走。那時是砂石路，天黑，母親又不敢走路邊了，怕一腳踩空掉進池塘或者田裏。母親隻有赤腳走在砂石上。

　　到了縣城，天也亮了。母親在醫院的走廊裏留下了一串血腳印，母親的腳板被砂石割破了無數道口子。

　　我被醫生推進了急救室。

　　醫生對母親說我得的是肺炎，說我若晚來幾個小時就沒救了。母親“撲嗵”一聲朝醫生跪下了。

　　小時我覺得母親極其高大健壯。

　　隻是我的個子很快地超過了母親。

　　那年中考，我考得極差，整天愁著臉。母親走過來，一把抱起我，笑著說：“喲，這麽重，媽老了，快抱不動你啦。”

　　“媽……”我的淚水淌下來了。

　　“沒事。”母親又把我抱起來了。

　　後來，我同大學女友到了省城工作。沒多久，戀愛了三年的女友嫌我賺不到大錢，看上了一個賺大錢的人。屋漏偏遇連天雨，因我心情不好，工作總出錯，老板炒了我的魷魚。

　　那時我的情緒低到了極點。一天晚上，我一個人在房裏喝悶酒，聽見有人喊我：“林崽，林崽……”母親怎麽來了？母親可是極怕坐車，她暈車暈得厲害。母親平日坐自行車都會嘔。母親第一回上省城時，嘔了一路，肚裏沒東西嘔了，便嘔膽汁。母親一下車，我便帶她上了醫院。

　　“媽，你，你怎麽來了？”

　　母親說：“你的事我都知道了。來，讓媽抱一下。”母親抱我時，我的淚嘩的一下淌下來了。母親拍著我的肩說：“沒事，我知道你遇上再煩心的事，媽一抱你，啥煩心事就沒了。”

　　第二天母親就回鄉下去了，家裏一攤子事離不開母親，豬呀雞呀，都得母親喂。送母親上車時，我心裏極其難受，母親又得嘔一路了。母親來回坐十個小時的汽車隻為了抱我一下。

　　讓我沒想到的是一個月後我遇了車禍，雙腿被撞成粉碎性骨折。母親知道消息後，當天便趕過來了。母親見了我，一把抱住我，哭起來：“你咋要吃這麽多苦？老天沒長眼呀，咋不讓車撞我，非要撞我兒子？……”

　　母親背著我拍片子、換藥。母親真的老了，我感覺到母親的雙腿在打抖。我再不忍心讓母親背我，我請了護工。母親卻把護工打發走了。母親說：“媽還沒老，媽還能背得動你……”我知道母親舍不得錢。撞我的肇事司機逃了，到現在還未抓到，醫藥費都由我自己掏腰包。

　　母親照顧了我三個月，我能下地走路了，母親才走了。

　　隻是，隻是這天，口袋裏的手機響了，是大哥打來的，大哥說：“媽走了。”

　　見到躺在木板上的母親，我的腿一軟，撲在母親身上暈過去了。

　　按風俗，母親的骨灰盒由大哥抱，我闖上前，一把抱起母親：“媽，我來抱你吧。媽，你這輩子不知抱過我多少回，可我一回也沒抱過你。媽，讓我最後抱抱你吧……媽，你咋一下變得這麽輕？咋變得這麽小？……媽，我好想你再能抱抱我。媽，你知不知道？我不想抱著這樣的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