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南在鄱陽湖上坐了五個小時的船,然後爬了兩個小時的山路,到達蛤蟆村時,天已黑了。此時的李光南冷得瑟瑟發抖,肚子裏也像有雞爪樣的東西抓個不停。冷風呼呼地狂叫,風裹著沙子砸在臉上,火灼樣辣辣的痛。灰色的雲嚴嚴地壓在頭頂上,要下雪了。
得在蛤蟆村借宿了。李光南敲開一家的門,那人一見李光南,就砰地一聲關上門。李光南又敲門:“大哥,能否借宿一夜?”“不行。”語氣嶄釘截鐵的,沒點商量的餘地。
李光南又去敲第二家的門。
門開了,又關了。
李光南想,或許自己一副壞人相嚇住了他們。唉,誰叫自己一臉的絡腮胡,頭上卻稀拉拉的沒幾根頭發。報社的同事都笑他該多長毛的地方卻少長毛,該少長毛的地方卻多長毛。
李光南一連敲了幾家的門,可他們一聽說李光南借宿,都極快地把門關上了。
一男人對李光南說:“你就死了這心吧,我們這村現在從不讓人借宿。”李光南問為什麽,男人說:“我們村曾有一戶人家留人過宿,那歹人不但殺死了男人,還強奸了女人,搶走了一切值錢的東西,後來那女人也瘋了。”
看樣子自己得露宿一晚上,那不餓個半死也得凍個半死。去鎮上吧,還得走三十裏山路,路都是羊場小道。這黑燈瞎火的,一不留神,就得掉下山崖。而這山裏又有很多狼,如回鎮上,不摔死那也得被狼吃了。
李光南又一家門一家門地敲下去。
李光南也不知敲了多少家門,終於有人願讓他借宿。那一刻李光南的眼裏澀澀的,李光南不停地說:“謝謝,謝謝。”聲音一抖一抖的。
女主人為李光南弄吃的。
“嫂子,你真是個大好人。全村人隻有你願讓我借宿。”“他們都怕你是個壞人。可我一看你的眼睛就知道你是個好人,壞人不會有你這樣的眼睛。”“是的,我是個好人,我是報社的記者,去最偏遠的牛角村采訪,回來天就黑了。”
一碗熱氣騰騰的麵條端上桌子,麵條裏麵還臥著三隻雞蛋。“在鄉下沒有啥招待你的,你將就填飽肚子吧。”李光南知道麵條裏裏臥三隻雞蛋,那是鄉下人招待貴客的。一般隻有親家母、媳婦、女婿第一次上門,才在麵條裏放三隻雞蛋。
“大嫂,大哥呢?”“他在城裏打工,他是世上最好的男人,他在家時,重活累活從不讓我幹,有好吃的,他舍不得吃,總留著我吃,一回他幫人打基溝,早餐每人有兩個茶葉蛋,他舍不得吃,藏在口袋裏留給我吃。他也舍不得把我一個人扔在家裏,可他想多掙點錢,想讓我們過上好日子……瞧,我說哪裏去了……你先吃,要不冷了,我去喊我兒子來吃飯,他在鄰居家耍。”
片刻,女人帶著一個十三、四歲左右的男孩進來了,男孩一見李光南,一臉驚慌:“媽,壞人,壞人,他會殺了我們,看,他還有刀。”女人說:“他是好人。”李光南從腰間解下刀,說:“小朋友,我這刀是防野獸用的,現在用不著,送給你留個紀念。”
男孩拿著刀向李光南刺來,李光南躲過去了,女人搶下男孩手裏的刀,打了男孩一巴掌。男孩哇哇地哭起來,女人忙向李光南賠不是:“不好意思,他以前受了驚嚇。一日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女人又對男孩說:“兒子,你說,一個人被一隻狗咬了一次,難道那個人今後一見狗,就把狗打死?”男孩說:“他就是壞人……媽,你忘了爸是怎麽死的?”
李光南吃驚地望著女人,女人說:“我兒子胡言亂語的,你吃麵,快趁熱吃。”李光南吃完一碗麵條,掏出十塊錢壓在碗底下,就告辭。李光南不想讓男孩感到恐懼。女人不讓:“這黑燈瞎火的,你去哪?你如看得起我這個瘋女人,就在這留宿吧。哦,人家都叫我瘋女人,其實我自己覺得我沒瘋,你看我像個瘋女人嗎?”
李光南搖搖頭:“不像,一點也不像,你沒瘋……你執竟留我過宿,就借床被子給我,我在你屋簷下蹲一夜。”“你是怕人家嚼閑話?他們愛嚼就讓他們嚼。隻要我男人相信我就行。我男人從不懷疑我。”“你不借被子我,我就去蛤蟆鎮。”“可這天寒地凍的……行,我拿兩床被子給你。”
後來,女人睡夢中被幾聲慘叫聲吵醒,左鄰右舍也醒了,都起了床。女人一開門,三匹狼撲在李光南身上撕咬著。
女人順手拿起鋤頭砸向狼。
一匹狼朝女人撲來。幸好左鄰右舍來了,三匹狼跑了。
李光南的血淌了一地,女人把李光南的頭抱在懷裏:“你別死,千萬別死,都怪我,我沒讓你睡屋裏,我,我好後悔……”“嫂子,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李光南還想說啥,嘴動了動,卻沒一個字吐出來。李光南的頭一歪,眼睛永遠地合上了。
一到黃昏,女人就站在村口,女人一見陌生人,就拉:“天晚了,去我家過宿。我不會讓你睡屋簷下,我讓你睡我的床……”村人都說,瘋女人這回瘋得太厲害了。
但此後一有人來村裏借宿,村人都熱情地答應,並拿出家裏最好的東西招待借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