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很清楚,那年我讀小學四年級,一回上學的路上,我見了一隻毛發黑得發亮的狗蹲在一棵樹下,我把媽給我當早餐的兩隻紅薯扔給了狗。
放學時,狗仍蹲在那兒。狗見了我,跟在我身後,對我搖頭擺尾的。我到了家,狗也跟著我進了家。
開初母親不答應養狗,母親說,我們人都吃不飽,哪有東西給狗吃。我們家住在山溝裏,一人僅三分水田,其餘都是山坡上的旱地,不能種稻穀,隻能種紅薯、南瓜等一些耐旱的農作物。而我們兄弟仨又是長身體的時候,極會吃。家裏糧食總不夠吃,南瓜紅薯當了半年的糧。我求母親,我今後少吃點就是。母親不出聲了。
狗就這樣留下來了。我給狗取名為阿黑。
阿黑給我帶來許多快樂。也因有了阿黑,我當上村裏的孩子王。
第二年,我考上了鄉第一中學。那時一個學期要30塊錢學費。我家以往的鹽錢都是從雞P股裏摳出來的。30塊錢對我們家來說是一筆很大的錢。碰巧,我的同學王偉看中阿黑。王偉的父親在縣百貨公司上班,一星期回家一次。王偉同他母親擔心有壞人進他的家,就想要我家的狗為他守門,王偉家原來那隻狗被人吃了。
母親一口答應了。
我不同意,母親說,那你別念書。我一想到不念書,要整天在家幹農活,心裏很難受。我流著淚同意了。
阿黑卻不願意去王偉家。王偉拿了肉包子丟給阿黑,說,你去了我們家,我時時拿肉包子給你吃。你在我家比在他家吃得好得多。阿黑竟不吃地上的肉包子。
肉包子的香味饞得我的口水都淌下來了。
後來父親拿根麻繩係住阿黑的頸脖子,拉走了。阿黑一直汪汪地叫個不停。
晚飯,我一口也吃不下,我滿腦子想的是阿黑。家裏人沒在意,他們關心的是另一樁事。那時大哥同一位叫劉春梅的女孩好上了。春梅在家是獨生女,父親在鄉供銷社工作,家境極好。春梅的父母也看中了大哥,但提出一個條件,大哥必須做上門女婿,今後生的小孩姓劉,不能姓陳。春梅的父親還說,三年後,他就退休,讓大哥頂他的職。大哥一口應了,父親卻不同意,我辛辛苦苦養你這麽大,你卻做了別人的兒子。今後我的孫子卻姓劉。那讓我在村裏怎麽做人?母親也站在父親一邊,過好日子要靠自己的雙手創造,你做上門女婿,人家也瞧不起你,你的什麽都是人家施舍給你的,你在他家也覺得矮人一截,做人直不起腰。
三人一直為這爭吵。
第二天沒亮,我就聽見了嗚嗚的狗叫聲,啊,是阿黑。開了門,阿黑鑽進我懷裏。我抱著阿黑哭了,阿黑淒淒地嗚叫。
父親又把阿黑牽走了。
父親對王偉的母親說,你把狗綁在院子裏,待它同你們熟了,再解開繩,它就不會往我家跑了。
但兩天後,阿黑又跑來了,阿黑的脖頸上還掛著一截繩子。阿黑準是咬斷了繩子逃出來的。
王偉對我說,你這狗隻對你親。我拿肉包子、骨頭放在地上,它就是不吃。
阿黑竟三天沒吃東西,我盛了碗飯放在地上,阿黑兩口吃完了,我又盛了碗飯給阿黑吃,但我再不敢盛第三碗了。母親知道不打我才怪。阿黑就吃木桶裏的豬潲。
父親對大哥說,瞧瞧,你還不如這條狗。狗都不嫌家貧。
大哥不出聲了。
父親吃完了晚飯,又要把阿黑牽走。我說,爸,明天把阿黑牽走吧。父親說,不行。萬一今天晚上有啥壞人進了她家呢?去王偉家得翻過兩座山。父親拿手電筒拉著阿黑出了門。
父親在路上遇見了一匹狼。
阿黑同狼撕咬起來。
後來,狼落荒而逃。阿黑的一條腿被狼咬斷了,身上也有幾處皮開肉裂。
父親抱著阿黑哭了。
父親對阿黑說,我們走吧,阿黑不肯走。父親又拉著阿黑走。阿黑極不情願地一拐一拐的跟在父親身後。但片刻,父親手裏的繩子被阿黑掙脫了,阿黑跳進了山崖。
此後,父親總念叨著阿黑,阿黑真是條好狗。我那時如把阿黑牽回家就好了,他就不會自殺了。
後來大哥拒絕了那樁婚事,他去了南方打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