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根扛著鐵鍬出門時,鄰居的狗朝他汪汪地叫。七根故意咳了兩聲,狗認出了七根,便不叫了。七根走到村口時,四處張望,他既希望見到荷花又怕見到荷花。幾個晚上,荷花都陪著他,七根讓她回家,她不聽。昨天晚上她著了涼,不停地咳嗽,七根發了火,凶了她,說她明晚再來,他就不理她。七根沒有見到荷花,歎了口氣自語,不來更好,省得挨寒受凍。
七根走了一段路,忽兒聽到身後傳來咳兒咳兒的咳嗽聲,七根站住了,你咋又來了?荷花走到七根跟前,七根抓住荷花冰涼的手往自己的胸脯上放。荷花抽回自己的手,她不想冷著七根。七根又抓住荷花的手,瞧我熱得冒汗呢?荷花又抽回自己的手,別逞強了,你以為你還是三十年前的你!七根牽著荷花的手,往前走。
我昨晚不是叫你不要來嗎?咋不聽?路變得窄了,七根讓荷花走在前麵,把手電筒也給了荷花,叮囑道,你要看清腳下,別摔下崖了。荷花不出聲,七根又說,你還沒回我的話呢。
荷花又咳了一聲,說,我如不陪你,我一晚也睡不著。陪著你,心裏踏實些。夜長,有我陪你說話,也好熬些。再說,我也想為我們的房子添幾塊磚加幾塊瓦。
此時,樹叢裏一隻貓頭鷹突然嘀留留地叫起來,叫聲極其恐怖。荷花嚇得啊一聲。七根上前擁住荷花,拍著荷花的肩說,別怕,別怕,有我呢。
荷花說,好啦,我們走吧。
到了一個山坡前,七根說,到家了。
七根和荷花的家建在一個山坡上。“門”朝南,正對著一望無際的鄱陽湖。七根和荷花已花了十幾個晚上建他們的家。做石匠的七根先拿鍬在山坡上鍬出一個兩米長,一米五寬,一米五深的坑。然後在坑的四周和底部都拿紅磚砌了,再在紅磚上抹了一層水泥。頂部放了十幾根兩米長的鬆樹,鬆樹上放上枝葉,枝葉上壓了一層草皮。地上鋪了一層厚厚的稻草。
荷花說,我們的家真好看。我現在就想住進去。
再等一天吧。七根說,我還要在我們的家門前栽兩棵樟樹,你怕熱,今後在樟樹下睡覺就不熱了。
你想得真周到。
要不,你心裏咋一輩子隻裝著我?七根的語氣滿是自豪與興奮。
七根在他們家門前鍬了兩個坑,又在山上找來兩棵一米多高的樟樹苗,然後把樟樹苗放進坑裏,荷花扶住樹苗,七根往坑裏填土。
七根,前些天鐵鎖打你時,我真想告訴鐵鎖,你是他親爹。
前些天,七根去了荷花家。七根對鐵鎖說,我和你娘好了四十年,我們想在一起過日子……七根的話還沒說完,鐵鎖就對七根拳打腳踢的,還罵一些老不要臉等一些極難聽的話,如不是荷花撲在七根身上,鐵鎖還不會住手。
還是不告訴他的好。
可對你太不公平。
唉,不說了。七根拿著一塊青石板在洞口前一比,覺得大了,便用鑿子鑿掉多餘的部分。
兩人忙著月亮西斜了,才回去。
第二天晚上,七根和荷花又在村頭見麵了。兩人都把以前舍不得穿的衣服穿上了。來到家門前,七根先爬進去了,然後荷花爬進來了。七根拿著石板放在洞口上,七根說,荷花,你後悔還來得及,我要關門啦。
荷花說,關吧。
七根就往青石板的四周抹水泥。七根抹完水泥,抱著荷花躺在稻草上。七根說,真對不起你,連口……七根想說的連口棺材也不能給你這句話在喉嚨口打了個轉,又咽回肚裏去了。其實七根早為他和荷花置了一口上等的柏木棺材。荷花早向七根說過她死後要同七根睡在一個棺材裏。可好賭的兒子把七根的棺材作兩千塊錢輸給了別人。
荷花知道七根想說啥,便說,該說對不起你的是我……都怪我三十年前……
別說這些不開心的事。現在我們終於在一起了,誰也不能把我們分開。
是啊,再也沒人能把我們分開……現在我們總算有自己的家了……荷花哽咽得說不下去了。
別哭了,一切過去了……我要睡了……
……我也要睡了……我們的家真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