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是個各方麵都不錯的小夥子。山看上了我姐,托的媒人跟娘一說,娘一口應允下來。姐卻不同意。姐說:“不!”語氣斬釘截鐵的。
“咋不?”娘問。
“不就不。”姐不再多說一個字。
“哼,這由不得你!”爹陰著霜樣冷的臉,語氣也硬得像雪天裏的水泥電線杆。
“死也不!”姐仍這三個字。
娘知道姐的強脾氣,就問姐:“你心裏是不是有人?”娘的語氣柔了許多。姐的臉泛起紅暈,低下頭。“誰呢?”娘又問。姐不說。娘就一個個地猜,姐都搖頭。最後娘說:“難道是那個安徽來的木匠?”“嗯。”姐的聲音極細,如蚊語。
“這絕不行!”爹的臉便沉了。
娘就唉聲歎氣的。
那個安徽木匠我認識。長著一張白臉,眼跟女人的眼一樣,水汪汪的溢滿柔情。木匠待人極和善,見人就笑著招呼,還有一副好嗓子。一到晚上,就坐在鄱陽湖灘上唱淒哀得讓人心痛的情歌。情歌的尾音拖得長,綿纏纏的顫悠悠的在湖麵上蕩。木匠一唱歌,姐就放下手裏的活,癡癡地聽,眼裏也潮濕濕的。一回,姐正聽木匠唱歌,我喊姐,姐凶著臉唬我。姐從沒對我凶過臉呢。
娘說:“那木匠從安徽來,不知根不知底,說不定他早已成了家。現在這世道人心壞,你被騙了還不知道。再說你—個人跑到安徽去,娘也放不下心,你到時受了委屈,沒人為你說話。”
“受委屈我也情願。”
姐這話惹起爹的火。爹把姐鎖在房裏。爹對娘說:“那該死的木匠還有幾天活幹,這幾天不讓他見麵,那木匠做完了活就走了。”爹這話有理。
爹娘幹活去了,姐讓我找鑰匙開門。我四處找,找不到。姐對我說:“林子,你拿這封信替我送給那木匠。”姐從門底下塞出一封信。我拿了信就往外跑。姐又喊住我:“這信你一定要親手送給那木匠。”我滿口應允。我跑出門,莉在那哭。我問:“莉,你哭啥?”莉說:“我的圍巾丟了。”莉有條紅色圍巾。一到冬天,她就圍。莉圍那紅色圍巾極好看。我喜歡跟莉一起玩,玩“過家家”時,她總做我老婆。村裏的人都笑我倆。莉哭得那麽傷心,我心裏不好受,也想哭。我對莉說:“別哭,我們去找。”在樹林裏找了遍,卻沒有。莉哭得更凶。我說:“別哭,我今後賺了錢,幫你買許多圍巾。”莉還是哭:“我娘會打我。”
許久,莉才止了哭。
我跟莉玩“踢房子”。
後來,有人喊我,一回頭,是那個安徽木匠。我的心一驚,忙摸口袋,姐讓我給他的信沒了。我慌了,忙到樹林裏找,卻沒有。木匠也來了,木匠問:“找啥?”“找東西。”木匠說:“求你一件事好麽?”“行。”我爽快地答應丁。木匠從口袋裏掏出一條紅色圍巾,說:“把這圍巾送給你姐好麽?”木匠說著從口袋裏掏出兩本小人書,說:“送給你的。”我問:“你為啥送圍巾給我姐?哦,哦,不是我送的……”木匠吞吞吐吐地說,“哦,是這樣,你姐喜歡紅色圍巾,我進城,她拿錢讓我給她買的。”木匠說著走了,木匠走時還叮囑我:“這圍巾你一定要給你姐。”
此時天色黑了,可莉還站在那兒流淚。
莉見了我手裏的紅色圍巾,驚喜道:“找到了?”“嗯。”莉接過我手裏的圍巾,又失望了:“這不是我的。”“是我送給你的。這條圍巾比你那條好。你就跟你娘說,別人弄丟了你的圍巾,人家賠了你一條,你娘就不會罵你了。”
莉拿著紅圍巾走了。
回到家,姐問我:“送到了?”“嗯。”我的臉紅了,心跳得慌,幸好姐看不到。“他說啥?”“沒,啥也沒說。”姐好失望:“他有信給我麽?”“沒。”“真的沒?”姐的語氣明顯帶著哭腔,我猜想姐準掉淚了。
晚上,木匠在我家屋前屋後轉個不停。
爹見了,就找到木匠,說:“月不在家裏,她到山家過門去了。”“過門”指女的訂婚後,第一次上婆家。
兩天後,木匠就走了。
後來,莉也成了我的媳婦。那條紅色圍巾,莉沒圍,一直保存著。我一見那紅色圍巾心就痛。我想燒了那圍巾,可莉不讓。莉說:“做個紀念吧。”莉不知道,這是條愛情圍巾,可不懂事的我竟扼殺了這愛情。
見姐同山生活得很幸福,我心裏的愧疚才少些。但還是忍不住拿了圍巾找到姐,坦白了一切。
姐拿著圍巾,一點也沒怪我,眼裏有了淚,淚水一滴一滴地掉在圍巾上。
原來姐的信上說,她想跟木匠逃回安徽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