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學的路有多遠

第十二章 李大眼之死

　　夏天的日頭西斜時，穿條褲衩的男人紛紛跳進鄱陽湖。李木根把五歲的李大眼放在湖灘上說：“大眼，你在這玩，別下水，爸爸洗洗澡。”李木根一頭紮進水裏去了。

　　後來李木根忽兒聽到有人喊：“木根，你兒子掉進湖了。”李木根一回頭，許多人往岸邊遊，他也急著往岸上遊。但李大眼並沒下沉，而是浮在水麵上，他的手一劃，腳也跟著一蹬，手腳配合得極其默契。所有的人都感到奇怪，五歲的李大眼竟會遊泳。

　　這年夏天的每天傍晚，李大眼都在鄱陽湖裏遊泳。開初李木根還跟在李大眼身邊，後來李木根見李大眼遊得比自己還快，就不再管李大眼，隻叮囑李大眼別遊那麽遠。

　　後來，李大眼不但傍晚在湖裏遊泳，白天也在湖裏遊泳。

　　第二年的夏天，李大眼除了吃飯睡覺，就在鄱陽湖裏遊泳。李大眼比魚還遊得快。有一回，李大眼見一條草魚從身邊遊過，忙朝魚遊去，然後雙手把草魚緊緊抱在懷裏，靠雙腳遊到岸上。李木根把魚一稱，竟有三斤重。後來李大眼每天都能抓到幾條魚。李木根便把魚拿到城裏賣。

　　李大眼第一次救人剛滿十歲，而且救的竟是一個大男人。那人在湖裏遊泳時，羊角瘋突然患了。患這樣病的人本來不能下水遊泳，可他實在經不住水的誘惑。李大眼抓住他的頭發往湖岸上遊。

　　後來李大眼又在湖裏救了許多人。到底多少人，他自己也不知道。反正他每到一個村莊，就有人喊：“救命恩人來了。”

　　去年，一條渡船翻了。船上十八個人全掉進水裏了，李大眼一連救了十個人。另外的八個人由村裏其他人救了。

　　李大眼成了英雄。

　　電視、報紙都報道了李大眼的英雄事跡。

　　李大眼也被人選為村主任。

　　有一回，幾個村人閑得無聊，他們對李大眼說：“有人說你在水底下可一連呆幾個小時，我們不信。”李大眼說：“我可一直呆在湖底裏。”“那行，我們把你手腳捆住，然後在你身上綁塊石頭，把你扔進湖底裏，看你能不能呆一個小時。”“別說一個小時，呆上一天都行。”“好，如果你呆不下去，就拉手上的繩子。我們就把你拉上來。我們若輸了，就給你一千塊錢。”一刹眼兩個小時過去了，村人把李大眼拉上來了。李大眼說：“過了一個小時？我睡了一覺。”村人都服了。一村人說：“你不怕水，水淹不死你。”另一村人說：“他是條魚，魚哪會怕水？水會淹死魚？”村人都笑了。

　　這天，李大眼同幾個村人在湖邊的樹林裏乘涼。忽兒聽到有人喊：“救命，救命呀。”李大眼跑了幾步，又聽到有人喊：“不好了，李大林的兒子掉進湖了，快救命呀。”李大眼蹲下來，雙手按著自己的肚子，呻吟起來：“唉喲，唉喲，痛死我了。”村裏其他幾個人忙著跑出樹林。

　　但李大林的兒子被救上岸時，眼睛已閉上了。

　　村人都說李大眼的不是：“他李大林跟你李大眼有仇，但他十歲的兒子同你有啥仇？”“李大眼的心眼也太小了，竟同一個十歲的娃記仇。”“他見死不救，還算人？”村人都恨李大眼，見了李大眼冷著臉不搭理。李大眼解釋：“即使我跳下湖，也不能救活他。”李大眼這話也說得在理，因李大林的兒子就是被同李大眼一起乘涼的人救起的。但村人都說：“救與不救那是兩回事。”

　　李大眼再也不敢出門了。

　　村裏剛好又選舉村主任，李大眼落選了。

　　李大眼便天天沿著湖岸走，他希望有人喊救命，但他總失望。這天李大眼又在湖邊上轉，他見到李大林六歲的女兒在湖灘上玩沙。李大眼想，要此時她掉進了湖，那就好。那他毫不猶豫救起她。到時，村人都不會記恨他了。怎樣讓李大林的女兒掉進湖裏呢？李大眼突然一拍腦瓜子，有了。李大眼便一頭紮進鄱陽湖，他抓了一條魚，弄死了，放在離岸一米的湖裏。魚死了，浮在水麵上。李大林的女兒撿了根樹枝，趴在岸上撥死魚。樹枝短，撥不到魚，便一直往前趴，她一下失去重心，掉進湖裏了。躲在樹林裏的李大眼忙跳進湖裏。李大林的女兒竟然沉進湖底，李大眼看不見。李大眼心裏慌了，但願她千萬別死，要不他哪還有臉在村裏呆下去？村人的唾沫不淹死他才怪。這樣想，李大眼極度恐懼。李大眼的鼻子裏灌進了水，也喝了幾口水。李大眼終於見到李大林的女兒，他忙抓住她，舉過頭頂，把她往湖岸上扔了。李大眼自己卻爬不上岸，他的雙腳既沉甸甸的，又輕飄飄的，怎麽也浮不到湖麵上。水拚命地往李大眼鼻子裏、嘴裏灌，原來我不是條魚。我要死了。後來李大眼什麽也不知道了。

　　村人趕到時，李大眼已死了。村人都不相信李大眼會被水淹死。李大眼不是一條魚嗎？水怎麽會淹死魚？

　　李大林從女兒的嘴裏得知李大眼是為救她死的，便在李大眼身邊跪下來：“大眼，我對不起你……”村人也想，上回可能錯怪了李大眼，李大眼沒救李大林的兒子，真的是肚子痛。要不他這回怎麽救李大林的女兒？

　　李大眼被評為烈士，葬在烈士陵園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