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家愈近,牛兒的心跳得愈急,撲嗵撲嗵的雙腿也綿軟軟的似要癱倒。牛兒在一石塊上坐下來。日頭墜人鄱陽湖了,村裏的煙洞裏冒出嫋嫋炊煙,炊煙縷縷的散失在空中。自家的煙洞卻沒冒煙。榮兒哪去了?想到榮兒,心裏一陣愧疚,這幾年,家裏的擔子全壓在她瘦弱的肩上了。耕田耙地,挑水擔糞等男人幹的力氣活,都得榮兒幹。榮兒真是個好人。如換了別的女人,自己犯了事,準有多遠跑多遠。可榮兒總寫信鼓勵他。若不是榮兒,他準會破罐子破摔,決不會減刑。
暮色愈重,村裏有婦人呼伢崽的吃飯聲,婦人的呼聲引來幾聲汪汪的狗吠。一群覓食而遲歸的小鳥滿足地吹叫著,在頭頂上掠過,淹沒在樹林裏。
回到家時,門上卻掛一把大鎖。
此時,一鄰居見了怔立著的牛兒,驚道:“牛兒,回了。”牛兒應:“回了。”頓了頓,問:“她呢?”鄰居知道牛兒說的她指的是榮兒,就說,“早改嫁了。”“改嫁了?”牛兒的語氣滿是驚愕。“改嫁了。”鄰居很平淡地應。鄰居又拿來鑰匙,說:“你女人放在這裏的。”
鎖卻開不開,鎖早鏽死了,牛兒就拿鄰居的斧頭砸了鎖。手重了點,門被劈下一小塊。門開了,一股濃重的黴味撲鼻而來。屋頂也破了個洞,屋裏竟長了草。
榮兒改嫁了為啥隱瞞我?為啥還寫那些情意綿綿的信,難道那些信不是她寫的?可是誰呢?
但日子還得過。
那天晚上,牛兒躺在床上半宿都睡不著,心裏煩悶得不行,出了門,在村裏逛。有隻狗見了牛兒,汪汪地凶吠,村裏的狗全都吠了。“連我也不認識了?”狗嗅見了熟悉的氣息,才不吠了。
忽兒,牛兒見一少年手裏拎著蛇皮袋,蛇皮袋裏有雞咯咯地叫。牛兒知道是一個偷雞的,奇怪的是村裏的狗見了少年,卻不叫。牛兒覺得少年就是以前的自己。以前的自己也總在下半夜,拎著蛇皮袋,在村裏逛。雞呀,豬呀,能偷的都偷。牛兒不想少年走自己的路,就對少年說:“年輕輕的,咋不學好?走這歪門斜道。”
少年說:“你管不著。”
“我管得著。”牛兒說著拉少年的蛇皮袋,少年踢了牛兒一腳,惹了牛兒的火,牛兒對著少年的臉就是一拳。“唉喲。”哀叫的不是少年,卻是牛兒。再定睛看,沒少年的影。自己鼻子卻流了血。真是碰見了鬼。
第二天,有村人問:“牛兒,你的臉咋腫成那樣?”
牛兒笑笑無語。
後來牛兒在深夜裏又遇見了幾次少年。遇見少年的結果是牛兒臉上青紫一團。牛兒奇怪,明明自己打的是少年,卻怎麽打的是自己?牛兒猜不透。
待少年答應走正道後,牛兒再沒看見少年了。牛兒很高興,他終於讓少年走正道了。少年的話讓牛兒欣慰:“你為了我走正道,每回都把自己打得臉青鼻腫。”牛兒想,受點皮肉痛算不了啥,關鍵的是挽救了一個人。
但後來,牛兒出事了。
那是個迷人的黃昏,紅彤彤的夕陽一點點往湖裏墜,火一樣熱情的晚霞鋪滿半個天空。牛兒提著菜籃去地裏弄菜。菜籃滿時,天色就暗了。
忽然,牛兒聽見棉花地裏傳來一個女人的呼救聲。牛兒朝棉花地裏跑去,看到一光著身子的男人正對著女人施暴。
“你這狗雜種。”
那男人聽見罵聲,一回頭,牛兒呆了。那男人竟是十年前的自己。女人竟是蓮花。十年前,自己不也正是這樣待弄蓮花嗎?不也是在這棉花田裏嗎?
牛兒心裏說,這不可能,他怎麽是我?隻是一個長相像我的人罷了。一股怒火在心裏旺旺地燃。牛兒就拿了菜刀,向那光著身子的男人砍去。一聲慘叫後,複歸平靜。
第二天,村人才發現淌在血泊中的牛兒。
從牛兒握在手裏沾血的菜刀,公安人員排除了他殺。那牛兒為啥突然自殺呢?
牛兒的墳堆起來的那天晚上,有個女人跪在墳前低聲啜泣許久。
那女人不是榮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