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秋

第三節 遺囑

　　章岩十二歲那年離家出走了。母親死後，父親的脾氣變得極暴躁，動不動就打章岩。期末考試時，章岩考了班裏倒數第一名。父親拿了皮帶抽章岩，章岩的臉上挨了一皮帶，火辣辣地痛。章岩捂著臉跑出了門，父親在後麵追，父親跑不過章岩，父親跑了一會兒就氣喘籲籲的，父親喊，你這狗雜種有種就別回家，回了家看我怎麽收拾你。章岩嚇得不敢回家，便上了一輛開往南方的火車。

　　章岩後來聽說父親又娶了一個老婆。父親再婚的第二年，又有了一個兒子。不過兒子有點傻，三歲了，僅會叫爸媽。十歲了，也不知道一加一等於幾。

　　如今章岩已三十歲了。十八年，章岩沒回過一趟家。但這回章岩不得不回家了。父親死了，他作為長子得安排父親的後事。其實父親生病後，很想最後見章岩一麵，但章岩不想見父親。章岩到家時，父親已去世兩天。

　　章岩見了父親，淚還是掉下來了。章岩想忍住，但忍不住，淚水就那樣肆意地在臉上淌。

　　“哎，你是我哥哥嗎？來，擦擦淚。”一個眼神呆滯、神色木然的男人遞給章岩一張餐巾紙。章岩接了紙，仔細打量眼前這個傻弟弟。弟弟的眉眼還算清秀，鼻梁很挺，與自己長得有點想像。章岩問世：“你叫什麽名字？”“章闊。”“好，這名字好。”章岩從章闊的頭上取下幾片樹葉。

　　父親下葬後，父親生前最好的朋友賀聖文拿出一份遺囑，對章岩說：“這是你父親立的。你父親遺囑上說他的十萬元現金歸章闊，他的價值一百二十萬的別墅，如你想要，那你必須同章闊共同生活半年，若半年後章闊願同你一起生活，那這別墅就歸你，但你得監護章闊一輩子。否則，別墅由我賣掉，賣的錢作為章闊今後的生活費。”章岩看了父親的遺囑說：“賀叔叔，你把這別墅賣了吧……但我有一點不明白，父親怎麽僅有十萬元現金？”賀聖文說：“你父親數百萬現金全讓章闊的母親卷走了……你真的不想要這別墅？”“不要。”但章岩的妻子說：“要，怎麽不要？我們結婚已八年了，連套商品房都買不起，至今還租房住。”

　　章岩沒再說什麽。章岩事事都依著妻子。若不是妻子當初收留了他，他至今還在街上撿破爛呢。

　　章岩帶著章闊上了火車。章闊在火車上很高興，摸這摸那的。章岩問：“你第一次坐火車？”章闊卻說：“火車很長。”章岩不再主動同章闊說話了。章闊卻問這問那的：“哥，這火車有汽車快嗎？睡在這床上，火車開時會摔下來嗎？這車上有多少人？……”章岩不想回答，有的也回答不出來。章闊問個不停，章岩煩了，青著臉吼：“你再吵，我就把你扔下火車。”章闊說：“哥哥好凶，不好。”章闊隻安靜了一會兒，又說個不停：“哥哥，這車上有多少男人多少女人？男人為什麽總喜歡同女人在一起？……”

　　章岩租的是套二室一廳的房子。章闊來了，章岩隻有把兒子的床搭在自己房裏，讓章闊睡在兒子房裏。家裏突然多了個人，房子顯得極擠。章闊是個閑不住的人，什麽東西都翻，翻了卻不放好，因而房子裏很亂。章闊又喜歡看電視，把聲音開得極大，章岩把聲音關小了，章闊又把聲音開大了。章岩是個喜歡靜的人，聽見聲音一大，心裏就煩躁不安。主要的還是不方便，平日，章岩和妻子親昵時，妻子喜歡叫出聲，如今八歲的兒子就睡在身邊，妻子不敢出聲了，章岩也不敢像往日那樣粗暴，怕弄出聲吵醒了兒子。還有一回，章岩妻子洗澡，忘了鎖門，章闊卻闖進衛後間。章岩妻子尖叫一聲跑出門。

　　“都是你想那幢別墅。”章岩怪妻子。“忍一忍，半年很快過去了。”“我一天也熬不過去了。”

　　這天星期天，章岩去體育館看足球比賽，章闊非要跟著去。章岩隻有帶上章闊。在路上章岩被一個騎摩托車的人撞了一下。摩托車上坐著兩個年輕人。騎摩托車的人竟罵章岩沒長眼睛。章岩同他們爭吵起來。後來由爭吵變為動拳腳了。一年輕人對章岩的臉一個直拳，章岩鼻子裏的血流了一臉。章闊抱住那人，在他的手上狠狠咬了一口，那人痛得嗷嗷直叫。另一個年輕人拿出一把刀子朝章岩刺來，章闊見了，從背後抱住那人，把那男人摔在地上，但那男人的刀子刺著了章闊的手臂，血一下湧了出來。幸好警察這時候來了。章闊被送進了醫院，章岩說：“傻瓜，誰讓你這樣不要命？”章闊說：“誰叫你是我哥呢？”原來章闊一點也不傻，傻瓜能說這樣的話？

　　半年過去了，章闊想回家。章岩說：“哥哥不好嗎？”章闊搖搖頭。章岩妻子不想章闊回家。章岩這回沒聽妻子的話，“我尊重他的選擇。”妻子說：“那我們白白辛苦了半年。”章岩黑了臉，“你要知道章闊是我弟弟。”

　　第二天，章岩把章闊送回家了。章闊到了家高興得又蹦又跳的。後來章闊見湖裏有條死魚，就撿了根樹枝撥魚，腳下一滑，掉進湖裏了。坐在別墅裏的章岩忙跑到湖邊上，跳進湖裏。但章岩忽略了他不會遊泳，他一跳進湖裏，就嗆了幾口水。他不停地呼喊“救命啊，救命啊。”幾個人朝這跑來。

　　賀聖文問章岩：“你自己不會遊泳，為什麽要跳進湖救章闊？”章岩說：“因為章闊是我的弟弟。”“假設章闊真的出了事，那別墅就歸你呀。”“我情願不要別墅也不想我弟弟出事。”

　　章岩走時，想到不知什麽時候再能見到章闊了，心裏就難受，眼睛也發澀了。章岩抱住章闊：“弟弟，哥哥要走了，你會想哥哥嗎？哥哥想你。”章岩的淚水湧出眼眶了。章闊說：“哥哥，別走，我不讓哥哥走。”但章岩還是走了，章岩走幾步就回頭望一眼章闊。章岩快走得不見影時，章闊追上去，對章岩說：“哥，我要跟你在一起。你去哪，我跟到哪。”章岩又緊緊擁住章闊：“好弟弟，哥哥也想跟你在一起。”

　　賀聖文也來了，賀聖文對章岩說：“恭喜你。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父親另一份遺囑說，隻要你弟弟自願同你一起生活，你除了得到這幢別墅外，還可得到六百萬塊現金。章闊的母親隻是卷走了你父親一部分財產。原諒我當初的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