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秋

第七節 兩隻茶壺

　　李大眼十五歲那年離家出走了。

　　出走的原因很簡單，李大眼見櫃子裏有兩隻茶壺，拿出一隻玩，不慎摔碎了。母親李荷花一連打了李大眼幾個耳光，她用的勁太大了，打得李大眼一個趔趄，險些摔倒，還破口大罵：“你這個破家仔！當初不收養你還好一點！……”

　　李大眼打懵了，捂著紅腫的臉愕愕地望著因憤怒而五官變了形的母親。母親罵什麽李大眼聽不見了，他隻看到母親的兩片嘴唇飛快地動著。在李大眼的記憶中，他九歲那年被李荷花收養後，李荷花從沒打過他。

　　一臉淚水的李大眼打開門，然後用力一摔，門“嘭”的一聲巨響，整幢樓都顫動了。李大眼頭也不回地走了，身後傳來李荷花的咆哮聲：“你有種，就別再進這個門！”

　　“我情願在外餓死，也不進你家的門。”李大眼咬牙切齒地說。此時的李大眼極恨李荷花，自己到底不是她親生的兒子，他不就是摔破了一隻破茶壺嗎？可她竟舍得往死裏打他。在她心裏，自已竟不如一隻破茶壺。

　　李大眼不想再見到李荷花，他來到另一座城市。十五歲的李大眼找不到活，隻有靠撿破爛混肚子。後來，李大眼進了一家玩具廠當搬運工。幾年後，李大眼同廠裏一個黃小琴的女人結了婚。他們兩人的工資除了交房租，除混飽肚子，總剩不了錢。他們的口袋總是癟的。他們的兒子出生後，黃小琴在家帶。一家的生活重擔全壓在李大眼瘦弱的肩上了。李大眼長身體的時候，總吃不飽，營養跟不上。因而李大眼個子矮，還瘦。家裏入不敷出，連混飽肚子都成了問題。李大眼覺得自已極窩囊。連老婆孩子都養不起。偏偏屋漏又遇連大雨，兒子又病了。兒子得的是肺炎。開初兒子感冒，流鼻涕、高燒。李大眼想省錢，又懷著饒幸的心理。感冒不是大病，拖一拖就會好的。因而沒帶兒子上醫院。後來兒子燒得喘氣都喘不過來，李大眼才急了。抱著兒子上了醫院。醫院一診斷，竟是肺炎。李大眼在跟老板說了上千句好話，還差點下跪，才借了兩千塊錢。這錢隻用了三天，醫生又要李大眼交錢。否則就停藥。李大眼再借不到錢了。

　　走逃無路的李大眼想到了他的養母李荷花。李大眼進了李荷花家，李荷花竟不認識李大眼：“你是誰？”

　　“我是李大眼。”

　　“李大眼是誰？”

　　“李大眼是你兒子。”

　　“我沒有兒子。”

　　此時，進來一個五十歲的女人。女人拎著個菜籃子。李大眼認出了保姆劉阿姨：“劉阿姨，你一直沒走？”劉阿姨認不出李大眼，李大眼說：“我是李大眼。”劉阿姨這才想起來：“李大眼？你是李大眼？快坐，這些年你是怎麽過的？你走後，李阿姨四處找你，睡夢中都哭喊著你的名字。她還總跟我說不該那麽狠心打你。”李大眼的鼻子有點酸：“可她認不出我了。”劉阿姨說：“她患病後，連我都不認得了。”

　　李大眼想，怎樣才能喚醒她的記憶呢？李大眼便想到那隻茶壺。李大眼打開櫃子，茶壺還在。李大眼拿出那茶壺對李荷花說：“媽，你還記得這茶壺嗎？我摔破了一隻，你打了我，我離家出走了。”可李荷花茫然地搖搖頭。李大眼便掄起茶壺，李荷花喊：“別，別……可是晚了，茶壺‘砰’的一聲摔在地上，成了碎片。”李荷花哭起來：“大眼，你不該摔破這茶壺……”“媽，你記起我了？”李大眼激動得一把抓住李荷花的手：“媽，我是李大眼，你的兒子李大眼。”李大眼的淚水流了一臉。

　　李大眼從李荷花的嘴裏才得知他摔碎的兩隻茶壺是他養父家的傳家之寶。這兩隻茶壺是明太祖皇商賜給養父祖上的。李大眼的養父在“文革”中因不交出兩隻茶壺被“紅衛兵”活活打死了。前年，有人出一百萬想買這隻茶壺，李荷花不賣，李荷花說：“我要把這茶壺傳給我兒子李大眼，讓這茶壺一代代傳下去。”

　　“媽，你咋不早對我說？”李大眼的心痛得痙孿成一團，“我若早知道這茶壺的價值，我也不會恨你，也不會離家出走，那我也不要吃那麽多苦。”“你那麽小，我怎麽會告訴你？”李荷花歎口氣，“唉，悔也沒用。摔碎了就摔碎了。這壺也不是白摔碎了，它把我的病摔好了。”李大眼也連連點頭：“這壺治好媽的病，值。”

　　吃飯時，李荷花問李大眼這些年怎麽過的時，李大眼一五一十的說了。李荷花從抽屆裏拿出一個存折，對李大眼說：“這存折上有五萬塊錢，你快去治兒子的病。這存折的密碼是你出走的年月日……啊，我還是同你一起去，我急著想看我的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