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吃飯,忽兒傳來“著著”的敲門聲。九根放下碗,抽了木閂,開了門,是村主任。九根問村主任:“吃了沒?”村長說:“吃了。你慢吃。”“你——?”九根知道村長沒事一般不登門,就問。村長說:“議修祠堂的事。”
放下碗,九根就同村長去村委會。
已有幾個人坐在那閑扯。九根同村長到了,都站起來,有三個人朝九根遞煙,九根接了煙,一隻耳朵夾一支,另一支就叼在嘴上,旁邊一人遞上火,九根就吸了。
村委會隻一張八仙桌,九根照例在首席位置上坐下來。村長坐二席。村長看看到會的人,說:“二山咋沒來?”村長就叫旁邊的一人:“大牛,你去叫二山。”
屋裏滿是旋著的煙,有人打開窗,煙霧一團團往外飄。有冷風灌進來,人就打冷顫。又關了窗,就有不會抽煙的人打噴嚏。
又閑扯了一會,九根見二山還沒來,就對村長說:“這會開始開吧。”村長說:“這會沒了二山,就開不成。”九根知道村長的意思。修祠堂要錢,而二山是村裏的首富,這議修祠堂的會當然少不了二山。九根臉上陰沉沉的,就狠狠地吸煙,心裏也嘀咕開了,唉,世風日下,都朝錢看了,若以前,不管大事小事,還不是自己一句話。再這樣下去,這首席的位置就得讓給二山了。
二山來了,照例在村長旁的位置坐下來。二山坐的是第三席。
村長喝了口茶,說:“人到齊了,這會就開始吧。閑話也不多說,就是這祠堂修成啥樣的?修以前的樣還是現在一般房子的樣……”村長的話沒說完,九根說:“就修現在一般房子的樣,這樣省工省料,花不了多少錢。再說村人都沒多少閑錢。”
二山卻不同意:“我說修以前的樣好。這盡管多花點錢,但我說值。以前的祠堂氣派,再說以前的祠堂快絕跡了,應該讓這式樣的房子傳下去。若做現在一般的房子樣,那還不如不做。”
九根說:“以前的祠堂已不合適,那太陳舊了……”
“傳統的東西並不陳舊,我們不應扔掉,更應保持與發揚。”
兩人爭得不可開交,後來兩人紅了臉,九根說的話也難聽了:“你不就是有幾個臭錢!”
“臭錢你還沒有!你呢,不是有個祖宗用的陶罐?”二山還嘴。
會開不下去了,村長就說:“這會就開到這裏,至於祠堂到底修什麽樣式的,過二天再研究。”
九根到家時,把門踢得咣咣響。女人開了門,見九根臉黑黑的,就問:“啥事讓你不快?”“二山狗日的不就是有。幾個臭錢……”九根就說了。女人說:“現在有錢的人說話就管用,人也看得起。”九根就唉聲歎氣的。女人說:“如你願意,我們也可有很多錢。”“……?”九根拿眼問女人。女人說:“不是有人出高價買陶罐嗎?”“賣陶罐?這祖傳的陶罐能賣?如村人知道我賣了陶罐,我的脊背都得讓人戳斷。我在村裏說話管用,受敬重,還不是有這陶罐?”
這陶罐很普通,製作也粗糙。可因是祖宗用的,就顯得珍貴。全村一個姓,共一個祖宗。這陶罐,隻傳大兒子,傳來傳去,就傳到九根手裏了。實際上,陶罐傳到誰手裏,誰就是族長。在村人眼裏,族長比村長大,族長是祖宗定的,而村長呢?是村裏選舉再由鄉裏定的。祖宗當然比啥人都大。
“現時有錢就啥都有。如再這樣下去,二山就會取代你,那樣,這陶罐還有啥意義?賣了陶罐,我們有了錢,村人會敬重我們。再說賣了陶罐,村人也不知道。我們可請人照這陶罐的模樣再燒一隻。”
女人的話讓九根心動。
第二天,就有人來買陶罐。
九根就賣了。有一大筆錢的九根在村裏傳出話,修祠堂,他出一半錢。九根想村人聽了他的話,準會震驚,準更敬重他。可是沒有,村人見了他,也不像以前那樣熱情,而是拿鄙夷的眼冷冷地看他。九根納悶,後來聽見一句:“哼,連祖宗傳下來的東西都能賣,還建啥祠堂廠這話讓九根一下沒了筋骨,似要癱倒在地上。”
晚上九根才知道陶罐是二山托人買的。
當天晚上議修祠堂的會,沒人請九根參加。村人說九根不配。
祠堂就按二山說的修成舊式樣的。修祠堂竟不要九根拿一分錢。九根拿錢,收錢的人竟不接。
二山說:“九根太傻。他除了那些錢,還有啥?啥也沒有。而錢能賺得到,可有些東西,拿錢也買不到,如我這陶罐,不管誰拿多少錢,我也不賣,我要把這陶罐一代代傳下去……”